詩詞鑒賞《千秋歲^①·張先》

數聲鶗鴂^②，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③，無人盡日飛花雪。　　莫把幺弦撥^④，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①千秋歲，詞牌名。　　②鶗鴂(tíjué)，杜鵑，春天長啼，晝夜不停，直至口吐鮮血乃止，傳說為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悲哀之神。　　③永豐柳，用白居易“永豐西角荒園里，盡日無人屬阿誰”詩意。　　④幺弦，小弦。

這是一首描繪傷春傷別和抒寫戀情相思的詞篇，它含蓄地表達了愛情遭受摧殘之后的惆悵和哀怨，反映了愛情的堅貞和生死不渝。聲調激越，極盡曲折幽怨之能事且韻高而情深，含蓄又發越，可以說，兼有婉約與豪放兩派之妙處。

上片詞以鶗鴂的哀鳴開篇，烘托春意闌珊的悲涼景象，并借以傳達纏綿緋惻的相思之情，暗示美好愛情橫遭阻抑的沉痛之情。起句把鳴聲悲切的鶗鴂提出來，昭告美好的春光又過去了。從“又”字看，他們相愛已經不止一年了，可是由于遭到阻力，這份情卻和春天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惜春之情油然而生，故有“惜春更把殘紅折”之舉動。所謂“殘紅”，象征著被破壞而猶堅貞的愛情。一個“折”字更能表達出對于經過風雨摧殘的愛情的無比珍惜。緊接著“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是上片最為重要的兩句：表面上是寫時令，寫景物，但用的是語意雙關，說的是愛情遭受破壞。青春初戀遭此打擊，情何以堪!經過這場災難，美好的春光便又在鶗鴂聲中歸去。被冷落的受害者這時也和柳樹一樣，一任愛情如柳絮一般逝去了。

下片“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兩句來得很突然。“莫把”二字極富感情色彩，作者愈是害怕撥動那根傾訴哀怨的琴弦，就愈能說明這哀怨之情的深沉執著。幺弦怨極，就必然發出傾訴不平的最強音。在這種極怨的氣勢下，受害者接著表示其反抗的決心，“天不老，情難絕”。這兩句化用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詩句而含意卻不完全一樣，此處強調的是天不會老，愛情也永無斷絕的時候。“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絲”“思”，諧音雙關。這個情網里，他們是通過千萬個結，把彼此牢牢實實地系住，誰想破壞它都是徒勞的。這是全詞“警策”之語。情思未了，不覺春宵已經過去，這時東窗未白，殘月猶明。如此作結，言盡而味永。

這應當是作者早期的詞作，還保留著如火的熱情。巧妙的意境烘托，蘊含了纏綿悱惻的相思之痛。全詩的主題“天不老，情難絕”像是愛的誓言，宣告了地老天荒的決心。“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更是巧妙輕靈的比喻。

●千秋歲，唐教坊大曲有《千秋樂》調。據郭茂倩《樂府詩集》本曲題解，是唐玄宗生日，大宴群臣，百官上表請定此日為千秋節，可能由此產生《千秋樂》調。宋人根據舊曲另制新曲。又名《千秋節》《千秋萬歲》。仄韻雙調，七十一字，十六句，上下片各八句，五仄韻。上片起句比下片起句少一字，其余句式全同。

●張先初以《行香子》詞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之句，人稱為“張三中”。后又自舉平生所得意之三詞：云破月來花弄影(《天仙子》);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歸朝歡》);柔柳搖，墜輕絮無影(《剪牡丹》)，世稱“張三影”。

●關于張先在宋詞史上的地位，清末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里，認為“張子野詞，古今一大轉移也”，云：“前此則為晏歐、為溫韋，體段雖具，聲色未開;后此則為秦柳、為蘇辛、為美成白石，發揚蹈厲，氣局一新，而古意漸失。子野適得其中。”《詞學通論》也繼續這種觀點：“(子野)含蓄不似溫、韋，發越亦不似豪蘇膩柳。規模既正，氣格亦古，非諸家能及也。”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可以注解下詞“兩心同”的深刻意蘊，而且兩詞在內容與技法上頗有可比之處。

訴衷情

張先

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愿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此詞通過敘寫一段橫遭挫折的愛情，表現了詞人對于愛情的忠貞不渝，同時也表現出一種美好期望不斷升華的向上精神，堪稱愛情詞中的千古絕唱。全詞從上片的悲愴沉痛轉向下片的美好期待。心靈升華，筆力不凡，波瀾起伏，感人至深。花前月下相逢，原是良辰美景中的賞心樂事;但句中插入一“暫”字，便暗透出一絲悲意。“苦恨”二字疊下，足見詞人痛苦之深重。接下來“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用比興的手法，喻說愛情受阻的現實。過片以千鈞之力，從悲愴沉痛中陡然振起，將詞情升華到一個美好的境界。“花不盡，月無窮”兩句：花不盡，是期愿青春長;月無窮，是期愿永遠團圓。緊接著，迸出“兩心同”，則是堅信情人與自己一樣對愛情忠貞不渝。“此時愿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詞人把甘為挽回春天即挽回愛情而獻身的意愿，寄托結筆這優美的比興之中。

兩首詞中都有“花”“月”的意象。第一首詞中“落花”“殘月”，寫盡愛情的悲涼與無奈;第二首詞既寫了“花前月下”的相戀，也寫了“花謝月朦朧”的愛情受阻，還寫了“花不盡，月無窮”的美好祝愿。隨著花月意象所呈示的象征意義的流轉，詞人情感精神所經歷的曲折變化也凸現出來。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