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竹枝歌九首》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宋]蘇轍
舟行千里不至楚,忽聞《竹枝》皆楚語。楚語啁哳安可分,中江明月多風露。
扁舟日落駐平沙,茅屋竹籬三四家。連舂并汲各無語,齊唱《竹枝》如有嗟。
可憐楚人足悲訴,歲樂年豐爾何苦?釣魚長江江水深,耕田種麥畏狼虎。
俚人風俗非中原,處子不嫁如等閑。雙鬟垂頂發已白,負水采薪長苦艱。
上山采薪多荊棘,負水入溪波浪黑。天寒斫木手如龜,水重還家腳無力。
山深瘴暖霜露干,夜長無衣猶苦寒。平生有似麋與鹿,一旦白發已百年。
江上乘舟何處客,列肆喧嘩占平磧。遠來忽去不記州,罷市歸船不相識。
去家千里未能歸,忽聽長歌皆慘凄。空船獨宿無與語,月滿長江歸路迷。
路迷鄉思渺何極,長怨歌聲苦凄急。不知歌者樂與悲,遠客乍聞皆掩泣。
《竹枝》在《樂府詩集》中屬于“近代曲辭”。它以清新爽朗的情調,響亮和協的韻律,大膽吐露內心真實感情而又妙于比興手法、雙關語言的運用,博得了人們的喜愛,因而迅速地從它的產生地巴、渝(今四川省東部地區)傳播四方,蜚聲藝苑。隨著文人擬作的增多,便產生了《竹枝詞》、《竹枝歌》、《竹枝曲》等別名。
時移世變,但《竹枝》還在它的發源地被歌唱著。到了嘉祐(宋仁宗年號)四年(1059)冬,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由眉山返汴京(今河南開封)途經忠州(今四川忠縣)時,夜聞當地人民唱《竹枝》,蘇轍因而寫了《竹枝歌忠州作》,作者時年僅二十一歲。蘇軾也為此寫了《竹枝歌》一組九首。他在小引中說:其聲“幽怨惻怛,若有所深悲者”,這和蘇轍說的“如有嗟”是一個意思。蘇轍這組詩,描寫了忠州一帶人民勤苦的生活情況,表現了青年詩人對人民疾苦的同情。此詩是一組九首,每首言一事,既各自獨立成篇,又前后脈絡相連,可做一篇來讀。
第一首為第一部分,寫作者夜宿忠州忽聞《竹枝》聲。忠州舊屬楚地,宋代歸夔州路,因此說“不至楚”,但聞“皆楚語”。“啁哳”,也作“潮哳”,象聲詞,形容聲音的雜亂細碎,最后一句用秋江月夜的自然環境來烘托《竹枝》歌聲的凄楚,為全詩籠罩上悲涼氣氛。
二至六首為第二部分,寫作者日落泊舟忠州時的見聞。二、三首泛寫忠州人民的勞苦情狀。“日落”點明時間,自然轉入追敘。 “茅屋”句是眼中之景,描寫忠州的荒涼敗落。 “連舂”二句是情中有景,那里的人民“連舂并汲”,可相對無言,只好用《竹枝》聲來表露他們“如有嗟”的深悲。 “足悲訴”承“如有嗟”而來,提起下文,究其原因。“歲樂年豐爾何苦?”是因為捕魚水深,耕種還需防備虎狼。 “深”與“畏”說明謀生之艱難。四至六首作者蘊蓄著深厚的同情,具體寫了忠州婦女的悲慘景況。 “俚人”,亦作“里人”,古族名,從下文“中原”看,這里指邊遠地方的人。“處子”,即處女。她們“雙鬟垂頂發已白”,已步入老年還未嫁人,這樣的老處女“如等閑”,平平常常,比比皆是。婚姻的悲劇,給她們精神上帶來了極大的痛苦。為了糊口度日,她們冒著“多荊棘” “波浪黑”的艱險,上山采薪,雙手龜裂;入溪負水,兩足無力,繁重的勞動,她們在身體上受到了極大的摧殘。然而,她們整年累月地辛苦勞作,并沒有擺脫困境,依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瘴暖”猶且“苦寒”,嚴冬更何以堪!饑寒交迫,使她們在生活上忍受著極大的煎熬。春去冬來,年復一年,她們終將象山中的麋鹿一樣,無人管問,自生自滅。這一觸目驚心的社會現實,豈不是對“君臣上下有惻怛之心、忠厚之政”的宋仁宗“治世”的絕大諷刺嗎?
七、八、九三首為第三部分,寫浪跡天涯的旅客罷市歸船后的思鄉之情。第七首緊扣第二首,這些泊舟沙岸的旅客,他們過著“忽去”的漂泊不定的生活, “不相識”承“何”而來說明他們無親無故,素不相識。八、九兩首緊扣第一首,寫旅客“去家千里”、“空船獨宿”,歸路茫茫。第八首有記事,有寫景,在平淡的描述中,表現了旅客所流露出來的遠離家鄉、親人的哀愁。第九首首句寫遠客鄉思,第二句寫凄苦的《竹枝》歌聲,“極”與“急”,強調了遠客的“慘凄”之情。最后兩句,且不論歌者是樂是悲,而聽者(遠客)個個都掩面哭泣。盡管二者的遭遇不同,但幽愁暗恨卻是相同的。本詩以當地人的悲歌和遠客的鄉思雙收,既照應了開頭,又挽合了全篇。
這一組詩結構謹嚴,語言質樸,記事、描寫雖平淡無奇,然詩意深刻。作者雖還年輕,但此詩的創作比較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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