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焯·浣溪沙》原文賞析
甲辰中秋后二日,晚晴,放舟石湖,觀越城橋下串月。明日將從胥口探桂山中,不預此游,蓋五年矣。
溪上曾聞渡越兵,亂流猶似怒蛙鳴。蒲風杉雨戰秋聲。
梧夢只今空故苑,菱歌依舊繞離城。長橋人散月孤明。
清光緒三十年甲辰(1904)中秋后二日,鄭文焯放舟游蘇州南面的風景名勝石湖,并作六詞紀游,本詞是第一首。石湖胥口,“是范蠡從入五湖處”,故詞主要以“覽古有懷”,抒發歷史興亡的感慨為主。
文人墨客游覽古跡名勝,總喜發懷古之幽情。初唐四杰的王勃游豫章(今南昌市)滕王閣,目睹“檻外長江空自流”,而思“閣中帝子今何在”。宋代文豪蘇軾泛舟赤壁,而懷“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的曹操,想慕“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周郎。鄭文焯也是風雅文人,“喜吳中湖山風月之勝,僑居久之” (俞樾《瘦碧詞序》),對吳中風土人情、古今軼事了如指掌。故今日游覽石湖,自然聯想起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和輔佐越王滅吳的范蠡。
詞人泛舟湖上,亂流澎湃,水聲激蕩,猶似怒蛙高鳴,眼前不覺浮現出兩千多年前越王率兵伐吳的一幕情景: 越王率兵渡越此溪,途中見一只怒蛙在路旁高聲鳴叫,越王立即下馬抱之。左右將士問道: “大王何故抱此怒蛙?”越王說: “我一生愛勇猛之人,見此怒蛙在路旁激昂高鳴,故下馬抱之。”將士聽說,都吹呼道:“王見怒蛙尚且下馬抱之,我等身強力健,若奮然努力,大王也會象對待怒蛙一樣愛重我等。”于是眾兵士悉皆勇健,怒叫三聲。詞人將歷史傳說與眼前之景糅合疊映,“溪上”“亂流”“似怒蛙”,用虛實結合之筆把眼前景寫得聲、態畢現,又把動人的歷史故事蘊含其中。一筆而兼今景古事,筆力可稱健拔。
就紀游寫景而言,“亂流”是“溪上”之景,“蒲風”一句則是寫溪邊之景。“秋聲”點明詞序“中秋后二日”。溪上亂流激濺,溪邊秋聲蕭瑟,詞人很注意捕捉自然景物的聲響。鄭文焯精通音樂,時常橫笛吹簫,時人比之為“小紅低唱我吹簫”的姜白石。因而他對自然界的聲響特別敏感。詞人沉吟視聽: 溪邊風吹菰蒲,雨打杉林,風聲、雨聲、濤聲交織一片——詞序說“晚晴”,表明此日曾下大雨,“亂流”、“杉雨”之景具有強烈的紀實性。在對自然美的觀照中,詞人又沉浸于歷史往事的追思緬想,故覺波聲仍似當年的怒蛙高鳴,瑟瑟作響的“蒲風杉雨”又仿佛是吳越兵士的鏖戰。
上闋寫景中兼懷古,下闋懷古中兼寫眼前景。“梧夢”,即夢想“故苑”梧桐之意。作者同時有《鷓鴣天·胥口是范蠡從入五湖處秋夕覽古有懷》詞可參: “云物凄清秋滿湖,遺愁夢落故宮梧。西江終古無情碧,送了鴟夷(鴟夷即范蠡)便沼吳。煙草迥,水禽呼,越溪寒雨戰菰蒲。扁舟賺得西施去,枉費良金寫作圖。”故宮碧梧,早已零落,如今僅存空蕩蕩的遺址而已,故說“空故苑”。故苑梧桐象征當年吳宮越館的金粉繁華,“菱歌”則是尋常百姓所唱,正象劉禹錫《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以尋常景物之變遷來暗示歷史興亡一樣,詞人在這里也是以尋常百姓的菱歌依舊傳唱來反襯當年爭王稱霸者的銷聲匿跡。結句“長橋”,照應詞序“觀越城橋下串月”之意。“長橋人散月孤明”,境界靜謐優美: 人散后,曲橋橫空,湖面靜謐,一輪慘淡的孤月,在寒波冷影中蕩漾。結句在優美的畫面中,蘊含著歷史興亡之感。俞樾《瘦碧詞序》說鄭文焯詞“雅近清真、白石”。循此對比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空馀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和姜夔《揚州慢》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之以月寫今昔,不難看出鄭詞“人散月孤明”也寄寓著孤月仍在、昔人已亡之慨。本題第二首“月明何恨預興亡”即直接點明。
本詞最大的特點是在紀游寫景中兼寓懷古之幽情。明暗結合,古今兼顧。用對比手法寫今昔的滄桑變化,筆法靈活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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