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竹枝詞二首》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宋]黃庭堅
古樂府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但以抑怨之音和為數疊,惜其聲今不傳。矛自荊州上峽入黔中,備嘗山川險阻,因作二疊,傳于巴娘,令以《竹枝》歌之。前一疊可和云: “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后一疊可和云: “鬼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弟兄”。或各用四句入《陽關》《小秦王》,亦可歌也。
撐崖拄谷蝮蛇愁,入箐攀天猿掉頭。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
浮云一百八盤縈,落日四十八渡明。鬼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弟兄。
《竹枝詞》即樂府民歌中的《竹枝》。屬《近代曲辭》。
宋哲宗紹圣元年(1094),新黨人物章惇、蔡卞得勢。章、蔡雖然在表面上仍打著神宗和王安石的旗號,但事實上卻是排斥異己,借此打擊一切屬于舊黨的人。黃庭堅因編修《神宗實錄》時秉史而錄,這年十二月,以“誣謗先帝”的罪名貶官涪州(今四川涪陵縣)別駕,黔州(今四川彭水縣)安置。次年正月,詩人辭京前往貶所,他先取陸路,到達江陵后改取水道,溯江而上,一路歷盡艱辛。船過三峽時,聽到兩岸凄厲的猿啼聲,他百感交集,不禁想起古樂府中的句子:“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幾天之后,又換陸路,詩人蹣跚在名為“蛇倒退”和“猢猻愁”等險峻的山路上,傷時感懷,吟出了這兩首哀婉動人的詩篇。
第一首,前二句寫景,極言路途險阻,環境惡劣。 “撐崖拄谷蝮蛇愁,入箐攀天猿掉頭”。 “蝮蛇”是一種細頸大頭的毒蛇。 “箐”是山中原始的深竹林子。在峽州最有名的險路是“蛇倒退”和“猢猻愁”。詩人赴貶所途中,路經此處,但見山路崎嶇,山勢崢嶸,深谷懸崖,高峰接天,巨竹森森,古木荒涼,鳥聲悲凄,猿啼哀傷,山路險惡得令毒蛇為之生愁,使輕疾敏捷的猿猴也難以攀援,掉頭而返。這兩句層層渲染,寫得怵目心驚。不言而喻,如此艱險的道路,行人就更難以行走了。
三四句一轉,直接抒情, 以開闊的胸懷出之,“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 “鬼門關”在峽州,是道路險絕之處。由于詩人是從峽州到黔州,所以這里的“鬼門關外”即指黔州而言。黔州距皇州汴京三千多里,故以“五十三驛”概之。詩人說,不要以為在那鬼門關外的黔州就距離汴都遙遠了,其實也只有五十三驛而已。大凡人在富貴得意時,胸襟還許開闊些;面臨困難,處于厄境之時,恐怕便要躬自悼之,心量逼仄了。然而,在這首詩中,使我們深切地感受到的,卻是詩人在極端險惡的環境中所表現出來的寬厚博大的襟懷,以及堅定不移的志節。
第二首結構同上。首二句仍寫途中之景, “浮云一百八盤縈,落日四十八渡明。” “一百八盤”和“四十八渡”都是自峽入黔經過的路名。這里寫沿途景色,有曲折險阻的山路,有浪涌濤翻的水道;有浮云縈繞的陰天,也有夕陽晚照的晴空。景色的變化,表現出詩人旅途的進程,時間的推移和心境的波動。此處,詩人不作渲染,只將“一百八盤”和“四十八渡”巧妙地嵌入詩中,人們便可從地名中聯想到旅途的險阻,化實為虛,是其妙處。三四句抒情,格調高昂,“鬼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弟兄。”詩人說,不要說鬼門關外的黔州荒涼僻遠,“四海之內皆兄弟”,在黔州地方居住的也都是我的親人啊!雖被貶官,卻不哀傷,心胸開朗,意志堅強,并以民生為念,可見其人品之潔、詩格之高。
這兩首詩結構大體相同,首二句寫景,景色含悲,寄意深遠。在對險惡旅途的真切描繪中,隱露出詩人政治道路的坎坷;那蛇愁猿哀的山路,浮云、落日的景色,寄寓著詩人遭貶遠謫、彷徨失意的苦悶;天氣的由陰而晴,最后斜陽返照,山林明艷,不正表現了詩人經過一番思想的劇烈波動之后,由沉重而漸趨開朗的心境嗎?因此,后兩句格調便昂揚起來,直接抒發懷抱,不以貶官為意,表示到達任所之后,仍然心懷家國,視百姓為親人。詩人這種開闊的胸懷源于他對社會人生的冷靜觀察和深刻認識, 自然而又深沉,絕無做作和淺露之跡。兩首短詩,尺幅之中有景有情有理,感染力極強,讀后,我們的胸懷也不禁為之開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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