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謹身·清平樂》原文賞析
秋 思
低低窗戶,獨自和燈語。悔種碧梧桐一樹,簾外只聞殘雨。
清晨慣聽凄笳,黃昏慣聽啼鴉。不解自家憔悴,無端埋怨菱花。
這是一首蘊蓄著深沉的寂寞與愁情的小詞。其中上片寫夜,下片寫晝,著力表現的,便是縈繞于詞人主觀世界久久不去的悲涼的“秋思”。
一、二兩句,著墨無多,就以白描手法勾勒出形影相吊的詞人亦即本篇的主人公索居獨處的典型環境與愁懷難遣的內心情態。“低低窗戶,獨自和燈語。” “獨自”二字,乃是其中關鍵。索寞孤居,心情抑郁,方覺窗低房小;內外無人,只好對著一盞孤燈自言自語。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名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夜雨寄北》 )亦作于一人獨處之時,秋雨連綿之際,但尚有遠方之“君”作詩人神思遐想的精神上的寄托; 而本詞主人公之一人獨處,連可以遠訴衷腸的人也沒有,心理上說不出的寂寞就更厲害。“和燈語”三字,這個鏡頭使人聯想起俄羅斯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苦惱》中寫到的那個老馬車夫,在兒子死后幾次找人談心,始終無人理睬,只好向他的老馬傾訴衷腸。這里面凝聚著多少憂郁和傷感! 宋代女詞人李清照《聲聲慢》詞下片: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與此詞意境相近。但李詞是從宋室南渡之后國破家亡的慘痛情懷生發,許詞則從大清帝國江河日下日益淪落的悲哀心境著筆,引而未發,益見其內心所受壓抑之深重。三、四兩句脫胎于李詞,卻又自出心裁: “悔種碧梧桐一樹,簾外只聞殘雨”,從反面著筆,說梧桐著雨,淅淅瀝瀝,容易勾起人的離愁。真不該種這梧桐。一“悔”字,無理而妙,可謂蹊徑獨辟。上片至此,已將主人公雨夜悲秋之典型情境與氛圍烘托得有如親臨其境。
上片寫雨夜秋思,由“見” 到“聞”,下片寫白晝悲秋,又由“聞”到“見”,回環反復,意脈天成。“清晨慣聽凄笳,黃昏慣聽啼鴉”,過片一、二兩句,從“清晨”到“黃昏”,代指一天,亦指日復一日。笳聲自來悲涼,冠以“凄”字,哀感愈甚; “啼鴉”化用元代散曲作家馬致遠《天凈沙·秋思》中 “枯藤老樹昏鴉”曲意,又比馬曲更加凄愴。此處不言“聽膩”而言“慣聽”,貌似超脫,實甚沉郁。詞人生活在風雨飄搖的清季,其出仕正逢外患愈亟,國勢危迫的道光年間。曾任兵部主事的詞人,一方面親自耳聞目睹清廷在對外斗爭中節節失利,敗師削土,喪權辱國,受盡欺凌; 另一方面自己卻又官卑職小,人微言輕,報國乏術,無力回天,內心不禁萌發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悲哀。蒼涼悲壯的胡笳、聒噪凄楚的寒鴉鳴聲終日縈回腦際,這無邊的黑暗,莫名的悲哀,給敏感的中國知識階層,造成沉重的心理負擔。此情此景不可避免地要使伊人憔悴。結尾二句“不解自家憔悴,無端埋怨菱花”,把一個不愿空度時日卻又眼看韶光不再,不甘衰老卻又目睹鏡中憔悴面容的主人公的心態刻畫得形神畢現。作者以“無端”使讀者感到“有以”,相反實則相成,全詞主旨亦在作者讀者心靈溝通中得到升華。
這首詞清新婉轉,哀感動人,從時代心理和社會心態的角度來考察,就更富于美學意味。由于其契合晚清憂國之士蒿目時艱,憂念國運的社會文化心態,極易引起清末愛國志士心理上的共鳴。這就使得它越出歷史上一般文人“悲秋”之作的窠臼,而具有更高層次上的審美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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