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詩歌·王十朋·駕幸溫州次僧宗覺韻》鑒賞
王十朋
圣主南巡駐六飛,邦人咫尺見天威。
間關高帝尚鞍馬,謹厚漢光猶絳衣。
北斗城池增王氣,東甌山水發清輝。
佇看天仗還京闕,御座分明在紫微。
高宗建炎四年(1130)春,臨安陷落,帝趙構即偕左右人等倉皇出逃。正月,先至越州,再到明州,最后經定海浮桴抵達溫州港。二月初從港口溯流西上至江心孤嶼,駐蹕于東嶼普寂禪院。居住期間,天子驚魂初定,即擺出皇爺威風,欽改古剎名號,御筆揮灑題字。他把自己暫住的普寂禪院改稱“龍翔禪院”,又把西嶼靜信講寺改為“興慶禪院”;而且,親筆書寫了“清輝”、“浴光”等軒名。月中移蹕溫州城內,以州治為行宮。
時年十九歲的青年王十朋,于三月中旬初游鹿城時,適逢高宗北返經紹興轉臨安京都,正巧躬逢其盛。于是,他循著江心寺僧宗覺法師原韻,賦了這首七律《駕幸溫州次僧宗覺韻》。此詩的末句有異文,本詩據東甌《孤嶼志》。
“宗覺”,即釋氏宗覺,也即覺無象。《浙江通志》(雍正本)云:宗覺戒律甚嚴,尤善詩文,著有《簫峰集》。他與王十朋一儒一釋,忘年之交。
* * * *
這里,先詮譯幾個主要的辭語:
六飛——言天子車駕六馬疾行若飛。亦作“六馬非”。唐人宋之問曾有詩云:“六飛回玉輦,雙樹謁金仙。”
天威——猶神威,神奇的威力。此指天子之威儀。
間關高帝——“間關”,原指道路崎嶇難行,此喻歷盡艱險的西漢開國君主漢高祖劉邦。
謹厚漢光——指光復漢朝的東漢首代帝王光武劉秀。他為人謹嚴忠厚,但在關鍵時刻,能克敵制勝。
天仗——即天子之近衛。《宋史·樂志》有云:“天仗回嶢闕,皇與入應門”。
紫微——原為星座名,即紫微垣,于北斗之北。后借指大帝之座,天子常居之所,泛曰王宮、禁城和京師。
* * * *
從字面上看,顯然這是一首頌詩,且具有雙重含義的頌詩。它借憑吊孤嶼歷史勝跡,既向自己的“圣主”(高宗)呈了頌表,又為“邦人”(國人)的東甌山水唱了贊歌。作者把立國江南的南宋、首代帝君趙構比作歷盡艱險、創造帝業的西漢高祖劉邦和為人敦厚,卻能平亂復國東漢光武劉秀。當時的天下,在這兩位賢君治理下,得以人壽延年,國詐久長。兩漢歷史延綿逾四個世紀。而漢代曾為王都、晉代別稱“斗城”的歷史悠久、物產豐饒的溫州城池,當然無愧為王者所居之地;那崢嶸挺拔、幽雅清麗的東甌山水,也越發明透生輝。天子雖然已經前呼后擁地還都臨安了,但是紫微星垣卻仍落在甌江之濱。詩人用了虔誠之態和高度熱情,贊揚了南宋皇帝趙構和濱海勝地東甌。
* * * *
對于此類詩歌,往往令人感到“有媚上之嫌”,看作逢迎之詞,不屑一顧。其實,如能透過迷眼的表象,知人論詩,并同當時歷史背景配合起來考察,你的眼光就不至為詞面的外表所囿,就會發現此詩潛藏于字里行間的另一層深意。這就是:寓諷于頌,借頌進諫。詩人巧妙地以詩為辭,以史作鏡,把自己的希望,通過“頌詩”這一形式表達了出來。他切望兩宋也能像兩漢那樣國盛祚長。由此,希望為人君主之“圣上”,也能如漢祖、光武那樣英明治國。否則,就難使這段時隔一千多年的“太平盛世”得以于今重演。此層用意從何見出?請看,那“南巡”,不正是“南逃”之遁詞?那“天威”,不就是“狼狽相”?何況,作者并非一般庸碌文人,而是一位力主用賢治政,光復國土的堅定主戰派,一位“德治感人動地”的一代名宦和“經學淹通、議論醇正”的著名學者。了解了詩人的這些品格之后,詩中的那片冀望之情和微諷之意,也就不難領略了。
其實,詩史上若干詩人都常用這種“寓刺于美”的手法。因為,他們認為真正“納諫如流”的英明國主,總是不多得,而許多帝君不是憒憒昏庸,就是剛愎自用,或者狐疑猜忌。因此,他們往往聽不得詞切旨直的“忠諫”。晚唐大詩人杜牧,對此有著深切體悟,力主改變“直諫”為“婉諫”,于是,寫了不少婉言獻諫的諷諭詩——寓刺于美。正如皮日休所說,要使“美詩”,不單是“聞之足以觀乎功”,而且,也能“聞之足以戒乎政”。以此理念去觀照王十朋類似之詩,也就釋然了。不僅如此,還會使你體察到王詩的深沉含蘊。
上一篇:《清代詩歌·袁枚·馬嵬(四首選一)》鑒賞
下一篇:《兩宋詞·張炎·高陽臺·西湖春感》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