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清平樂》原文賞析
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
樓前小雨珊珊,海棠簾幕輕寒。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shù)青山。
元好問《遺山樂府》中有《清平樂》詞多首,其作時先后不一。此置《罷鎮(zhèn)平歸西山草堂》一首之后,疑亦作于罷鎮(zhèn)平后不久。元好問于金哀宗正大三年(1226)出任鎮(zhèn)平(今屬河南)令,次年改內(nèi)鄉(xiāng)(今河南西峽)令,不久遭母喪,遂丁憂去職。故此詞疑即作于他丁憂期內(nèi)。
這首詞表面上寫的是閨婦對丈夫的思念。這是中國古代詩人、詞人常寫的主題。它用的是抒情女主人公第一人稱的口吻,以內(nèi)心獨白的方式傾訴她內(nèi)心的情愫和感受。
“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一開頭便點明丈夫離家外出,妻子自難免生無窮的思念。她處在一種牽腸掛肚或“腸一日而九回”的境況里。“瘦”字,直承上句,見出女主人公的消瘦乃“離腸宛轉”的必然結果。正如李清照所說: “新來瘦,非關病酒,不是悲秋。”由于消瘦,她已無心打扮;因為涂紅抹翠也掩飾不了消瘦的容光,徒使人覺得她妝痕太淺了。
“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這兩句恰似橫空飛來,巧妙地洩示出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秘密。它包含著好幾層意義: 一、燕來已是春天,而丈夫不在,游春無侶,豈不更令人“深鎖春光一院愁”么? 二、燕雙宿雙飛,情語呢喃,而人竟不如鳥,豈不更增人怨愁么? 三、燕能捎信(《開元天寶遺事》有燕子為思婦傳書的故事),而丈夫卻一去無消息。“消息知郎近遠? ”即“知郎遠近消息? ”倒裝是為了平仄和韻腳符合詞律規(guī)定。遠、近消息且全無,豈不更教人“離腸宛轉”么?
下片融情入景,于換頭處宕開一筆:“樓前小雨珊珊。海棠簾幕輕寒。”細雨添愁,雨絲往往逗起愁思。女主人公佇立樓頭,挑起門簾或窗簾,只見海棠經(jīng)雨,落英繽紛。這“乍暖還寒”天氣,怎不叫女主人公涼上心頭呢?詩人幾乎調動起讀者的全部感官,聽聲、觀色和品味,并知寒知暖,目的都在幫助讀者更深刻地領悟女主人公心靈的變幻。
“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shù)青山。”杜宇即杜鵑鳥,啼值春末,聲似“不如歸去”。唐無名氏《雜詩》云: “等是有家歸不得,杜鵑休向耳邊啼! ”丈夫有家不歸,徒使美好的春光飛逝,豈不堪傷! 女主人公舉目遠眺,只見樹頭之外,無數(shù)青山而已。李白《菩薩蠻》云: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歐陽修《踏莎行》云: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元好問此詞末尾,正與上引李白、歐陽修之名句異曲同工。
沈祖棻先生《讀〈遺山樂府〉》(載《文學遺產(chǎn)增刊》第11輯)指出: 在元好問的詞作中,“大量普遍地采用了以男女之情喻家國之感的寄托手法”。這種手法,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原屬司空見慣,正如何景明所說: “漢、魏作者,義關君臣朋友,辭必托諸夫婦” (《何大復先生集·卷十四》)。元好問寫此詞時,金王朝更處于危亡之秋。他出于對國家興亡的無限關切,作此詞以寄意于女真統(tǒng)治者,也是完全可能的。如此說來,“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shù)青山”。其意境又酷似李白《憶秦娥 》結尾“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了。
張炎評元好問詞說: “有風流蘊藉處不減周(邦彥)、秦(觀) ”(《詞源·雜論》)。這固然道出遺山詞的一個方面。但從另一方面說,遺山詞寄慨良深,意境闊大,又絕非一般婉約派詞人所可匹敵。吳梅先生《詞學通論》謂元好問是蘇軾“后身”,“其高處酷似之”。我以為此說更為中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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