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詩歌·林景熙·鹿城晚眺》鑒賞
林景熙
古城仙鹿遠,百感赴斜曛。
海氣千年聚,山形九斗分。
神鴉餓啄蘚,宰木蠹藏云。
何處鳴鉦發,春屯又易軍。
這首選自《霽山先生集》,是他自宋入元后居家時期的作品。
本篇主要是感懷故舊,略抒江山易主之哀情。
以下逐聯解說——
首聯:古鹿斜曛
古城仙鹿遠,百感赴斜曛。
這是說古城仙鹿的傳說,年代已經久遠,我對著落日的余暉,按奈不住心潮洶涌,感觸萬千。這里,詩人引進了一個鹿城始建的傳說。據載,東晉學者郭璞為郡城選址于濱海臨江的永嘉治所(即今溫州市鹿城區),筑建城池。相傳建城時,忽有白鹿銜花進城,因稱此城為白鹿城,至今(在舊城改造之前),始建時的基本格局保存完好。曛(xūn勛),落日之余光。
頷聯:江城風物
海氣千年聚,山形九斗分。
鹿城自東晉太元元年(376),始建至元代初詩人賦詩時,正好近千年(約960多年),此舉其整數。是說鹿城風物,均為千年“海氣”凝聚而成,境內九座蝕余山,宛如北斗星座那樣環列跟前,甚呈拱衛之概。海氣,此指山海之精氣,實為宇宙之精氣。九斗分,是說當時郡城有九座山,即:華蓋、松臺、海壇和西郭四山象北斗的“斗魁”;積谷、巽吉、仁王三山象“斗杓”,而黃土、靈官二山作輔弼,因之名城為“斗城”。
這一聯補足了首聯,對于鹿城的歷史、地理和風物等進一步作了申述,使古城更具歷史風霜感。
頸聯:祠廟寂寞
神鴉餓啄蘚,宰木蠹藏云。
在這里,擬先釋幾個詞語——
神鴉,原指常于祠廟中偷吃祭品的棲野烏鴉。宋范成大《吳船錄》卷下有云:“至神女廟,廟有馴鴉”。客舟將來,迓于數里之外,船過也送數里。土人謂之神鴉,亦謂迎船鴉。范成大所云之“神鴉”,已由野而馴,成為迎來送往的工具。
宰木,即墓木、冢木,俗云“墳頭樹”。因宰與冢,聲近而轉訓。《公羊傳·僖公三十三年》:“若爾之年者,宰上之木拱矣。”
蠹藏云,蠹,蠹蟲,此名作動用,即指蛀蝕墓木之害蟲。蠹藏云,是說墓木被蛀后留有篆書(2)字的形跡。
這一聯的意思是說,如今宗祠祖廟也無人祭掃了,賴此為生的“神鴉”也餓得沒法,只好啄食苔蘚求生;祖上墳墓也因無人吊祭,缺乏管理,連“墳頭樹”也為蠹蟲所蝕,留下“云”字形的斑斑痕跡。詩人于此極寫了“后世寂寞”的悲涼境況,讓人深感凄愴。
尾聯:聞鉦易軍
何處鳴鉦發,春屯又易軍。
當詩人正在沉思“后世寂寞”之時,不知那里傳來了擊鉦之聲,原來元軍的春屯,又在調動部隊換防了。鳴鉦,即擊鉦鳴響。鉦(zhēng征),古代銅制樂器,常于行軍時用之。屯,駐防,如屯兵。易軍,更換軍隊,即調防。
詩之尾,以“聞鉦易軍”作結,是在上一聯充分描述了數典忘祖,下世寂寞的悲涼景象之后發出的一股哀怨,雖然用語比較含蓄,但仍懷有深深的“江山易代”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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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懷古傷時之作,它借“古城晚眺”興起追懷故國之思,意深筆婉,情調凄惻,沁人肝脾。林景熙原是宋末的一位著名愛國詩人,他那冒死收集宋帝棄骨營葬,并植上冬青作標志之義舉,大大震耀了當時。后又賦《冬青行》一首,更表示了自己的忠貞與義憤。他的凄愴故舊之作,大都收入了《白石樵唱》之中。其七古《讀文山集》有云:“書生倚劍歌激烈,萬壑松聲助幽咽。世間淚灑兒女別,大丈夫心一寸鐵!”他的這些浩然正氣之歌,確有文天祥的氣慨。
在宋末詩壇上,與他同道的還有汪元量。謝翱和鄭思肖等愛國詩人與畫家,特別令人難忘的是詩畫兼擅的鄭思肖(號所南)。他行坐寢處,均不忘故國,畫蘭花,不是倒掛,就是無土。人問為何?他答:土地全給敵人占去了呀! 他寫的《寒菊》詩,其中有兩句云:“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這多么感人,多么深刻。于是,它當然成了千古傳誦的名句。
至于林景熙的許多愛國詩,其中若干也寫得既含蓄又深刻。比如:七絕《山窗新糊故朝封事稿,閱之有感》——
偶伴孤云宿嶺東,四山欲雪地爐紅。
何人一紙防秋疏,卻與山窗障北風。
這里的一個關鍵詞是“防秋疏”,即是給皇帝的關于御敵的“秋防”奏章。詩人見到防秋奏稿竟成了糊窗紙,不禁感慨萬千,聯想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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