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犯①（夜雨滴空階）

【原詞】

夜雨滴空階，孤館夢回②，情緒蕭索。一片閑愁，想丹青難貌③。秋漸老④、蛩聲正苦⑤，夜將闌⑥、燈花旋落。最無端處⑦，總把良宵，只恁孤眠卻。

佳人應怪我⑧，別后寡信輕諾⑨。記得當初，翦香云為約⑩。甚時向?、幽閨深處?，按新詞?、流霞共酌?。再同歡笑，肯把金玉珠珍博?。

【注釋】

①《尾犯》：詞牌名。又名“碧芙蓉”。《樂章集》注“正宮”。雙調，以九十四字為較常見，仄韻。

②夢回：從夢中醒來。南唐李璟在《攤破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中有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依闌干。”

③丹青難貌：用圖畫難以描繪。丹青，本是兩種可作顏料的礦物，因為中國古代繪畫常用朱紅色和青色兩種顏色，因此丹青成為繪畫的代稱。貌，描繪。

④秋漸老：秋意濃。

⑤蛩（qióng）聲：蟋蟀的鳴叫聲。

⑥闌：盡，殘。

⑦無端：無聊，沒有情緒。

⑧佳人：美女。

⑨寡信輕諾：輕易許諾，很少講信用。隨便用語言欺騙的意思。

⑩翦（jiǎn）香云：剪下一綹頭發。古代女子與情人相別，因情無所托，即剪發以贈。翦，同“剪”。香云，指女子的頭發。

?甚時向：什么時候。向，語助詞。

?幽閨：深閨。多指女子的臥室。

?按新詞：創作新詞。填詞應當倚聲按律，所以這樣說。

?流霞：酒仙名。晉葛洪在《抱樸子·祛惑》記載，項曼都入山學仙，稱“仙人但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輒不饑渴”。

?博：換取。

【譯文】

夜晚窗外的雨滴落在空空的臺階之上，我孤獨地在旅舍中驚醒，情緒蕭索。這種愁苦是難以用圖畫來描繪的。秋意漸濃，蟋蟀聲透著凄苦，夜色將盡，燈花不久就落了。百無聊賴之間，總是讓良宵從孤眠的寂寞中溜走。

千里之遙的佳人應該會責怪我，分別之后不遵守諾言。記得當初，她剪下了一綹頭發來作為別后重聚的約定，如今看來已經難以實現了。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幽閨深處，填寫新詞，共飲美酒。如若可以再次一起歡笑，我愿意拿出金玉珍珠來換取這樣的機會。

【賞析】

這首詞描寫了詞人孤館獨眠的愁苦。

上片，詞人從自己入筆，寫了自己在雨夜半夜驚醒的蕭索愁緒。作者一起筆便渲染了氛圍。“夜雨”透著寒涼，“空階”透著冷落，“孤館”透著寂寞。孤館夢醒之際，雨打“空階”，讓人更覺寂寞難耐，千頭萬緒涌上心頭。故以“情緒蕭索”四字收煞，將人物的孤寂與環境的凄冷融在一處，全詞也籠罩在這傷感的氛圍中。之后將這份“情緒”展開。“閑愁”本無形，詞人暗自掙扎，打算通過圖畫來表達出來，無奈“閑愁”太深重了，他只好發出這樣的感喟：“想丹青難貌。”接下來是一個工整的對句：“秋漸老、蛩聲正苦，夜將闌、燈花旋落。”寫深秋時節蟋蟀悲鳴，又收回來，將視點落在房間里很快落下的燈花上，自然引出下文，直抒抱影孤眠，辜負良宵的無聊。然后引出下片對佳人的思念。

下片“佳人應怪我，別后寡信輕諾”是詞人設想對方在與自己分別之后可能出現的情況。這種設想其實也帶著詞人對自己的責備，而這種自責中也帶著無奈與悲哀。也正是如此，他對與佳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是如此留戀與向往。昔日“翦香云為約”的情景仿佛還在昨日，而再相偎相伴，填新詞，酌美酒的愿望不知何時可以實現。詞人雖表示愿意用“金玉珠珍”換取再次“同歡笑”，但這種表白同樣透著無力，透著悲哀，透著無奈。

柳永不僅詞寫得一絕，畫技也十分驚人。這位曾經有過無數經典畫作的大師，在面對“情緒蕭索”“一片閑愁”時卻“丹青難貌”了。這充分表現了羈旅在外、孤館回夢的詞人離情之深、離愁之濃。詞人所謂“難畫”的“閑愁”就這樣被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閑愁”融進了詞人太多的人生感悟，很苦澀，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