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蓬萊·對朝云叆叇

【原文】

對朝云叆叇①，暮雨霏微，亂峰相倚。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②。畫戟移春③，靚妝迎馬，向一川都會。萬里投荒④，一身吊影，成何歡意！

盡道黔南，去天尺五⑤，望極神州⑥，萬重煙水。尊酒公堂，有中朝佳士⑦。荔頰紅深，麝臍香滿⑧，醉舞裀歌袂。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⑨。

【注釋】

①朝云：宋玉《高唐賦》中巫山神女對楚王曰：“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眳ィè）叇（dài）：云氣濃重貌。

②楚宮：楚國的離宮。朱翠：本指婦人的容貌與飾物，此處指美女。

③畫戟：彩飾之戟，此指官員的儀仗。

④投荒：貶謫、流放到邊遠蠻荒之地。

⑤去天尺五：極言地勢之高。

⑥神州：泛指中原，兼指京城。逐臣每以回望京城表達哀怨之情。

⑦中朝：即朝中的意思。

⑧麝臍：麝香。

⑨杜宇：杜鵑鳥，相傳為古蜀帝杜宇所化。不如歸是：舊說杜鵑鳴聲悲苦，其聲似“不如歸去”。

【譯文】

朝云暮雨，煙霧氤氳，微露云端的山峰互相偎依著。站在巫山縣的城樓上，遙望那高高的楚陽臺，想象著楚襄王夢中與神女相會的美好場景。在明媚的春光之中，威嚴的官府儀仗隊在慢慢行進，盛裝艷服的人們迎接著馬隊，慢慢向城中走去。而我，被貶謫放逐到這偏荒之地，對影自憐，還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呢！

到了黔州，山越來越高，地勢十分險峻，距離中原越來越遠了，連綿的大山隔斷了我眺望京城的視線，但無盡的鄉愁卻越過千山萬水，飛向了中原神州大地。這里也有地方官擺酒，為我接風洗塵。一時間，醉舞歡騰，滿堂香氣，美人容顏嬌艷，香氣氤氳馥郁，似乎讓我忘記了一切。但聽著那杜鵑一聲一聲徹夜的鳴叫，似乎在一直叫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賞析】

本詞中，作者通過樂與悲的多層次對比烘托，形象鮮明地表露了作者在貶謫途中生出的去國懷鄉之情。

本詞作于赴黔州途中，從詞的大概意思推測，作者所經之地當為夔州巫山縣。作為一代名流，黃庭堅受到了地方官的熱情接待；但作為一名被放逐之人，作者的內心又有著難以排解的抑郁苦悶。黃庭堅把這兩方面編織在同一首詞中，通過悲與樂的多層次對比烘托，凸顯出他在貶謫途中的復雜情懷。

詞的上片先描繪出煙雨凄迷的峽江風光，在寫景中很自然地融入了迷離惝恍的神話傳說，渲染出了作者去國懷鄉的惆悵心情?！爱嬯比滢D為熱鬧的歡迎場面，但“萬里投荒”三句卻急轉直下，將一腔悲情噴涌而出。過片承上，卻改變角度，設想未來在貶所的望鄉之苦，翻進一層寫貶愁離恨?！白鹁啤币韵挛寰鋮s轉而鋪陳宴會歌舞之盛。寫出了作者雖置身于高堂華宴、觥籌交錯之間，更使人強烈感受到“斯人獨憔悴”的況味，卻在詞的結尾處跌入一種夜不能寐的思鄉之情中。

本詞的上下兩片各分為了三個層次。形成悲—樂—悲的錯落結構，但上下片又寫法各異，寫悲與樂的詞語其色彩反差也很大。前者樸素自然，近乎口語，直抒胸臆；后者富麗濃郁，風華典雅，著力鋪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