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

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

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題解

這首詞，《草堂詩余》正集卷一和《類編草堂詩余》卷一都題作“春閨”。從內容來看，是寫一個閨中婦人思念游歷不歸的丈夫的。有人曾認為作者是李清照，李清照詞的風格和秦觀確有相似之處，但大部分秦觀詞集都收錄了這首詞，經學者考訂，當是秦觀的作品無疑。此詞風格哀怨，表達方面含蓄蘊藉，深得風人之旨，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佳作。

【句解】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

流鶯在枝上啼叫，暗示時節乃是春天。主人公聽見鶯聲，不由得潸然淚落，這新淚痕和舊淚痕層疊相壓，可見主人公幾乎日日以淚洗面，心中愁苦可謂深廣。《草堂詩余雋》卷一評道：“新痕間舊痕，一字一血。”有的本子“枝”作“枕”，枕上聽見流鶯啼囀而落淚，說明是早晨的鶯聲驚斷了主人公的殘夢。

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主人公以淚洗面，原來是因為整整一個春天都沒有得到離人的消息。轉眼間已經是春殘花落，大好春光無人共賞，只能憑欄做遠方之思，尤為痛苦。“魚鳥”相當于“魚雁”，代指書信。主人公想念的人遠隔關山，除了天天在夢中思念之外，別無他法。“勞”字用得很妙，做夢看似毫不費力，但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老是夢見離人，也可以想見白日思念之勞苦了。夢魂度越千里關山，本來不像親身跋涉那么勞苦，但用一“勞”字，表明夢中相見亦不容易；看似無理，卻蘊涵著情理，令人叫絕。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

起床后，主人公一整天沉浸在思念之中，由于無人可以傾訴，只能獨對芳尊，以酒澆愁。可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充沛的思念情感不是酒能澆滅的。所以從早晨一直到黃昏，整天不間斷，她都是在腸斷般的痛苦中生活。“安排”兩個字妙絕，思念之痛本來是自然而然產生的，而詞人偏說“安排”，把相思的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真是神來之筆。

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甫能”，方才，剛剛。剛剛把燈點上，就聽見風雨交加，把枝頭上的梨花打得七零八落，顯出凄清的景象。院門也深深閉著，和主人公心底的孤獨痛苦相映襯。“雨打梨花深閉門”一句是唐人樂府里的現成句子，據說王安石酷愛這句，宋人李重元的《怨王孫》詞里也曾照搬。秦觀把它用在自己的詞中，顯得那么天然妥帖，充分發揮了這一句在渲染景色方面的獨到韻味，歷代詞評家對此也贊不絕口。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這句雖然寫風景，實際上曲折地表述了心情，《古今詞話》說它“含蓄得妙”，就是這個道理。

評解

詞人以委婉深情的筆調，寫盡了閨婦對遠方離人的刻骨思念。最后兩句以景寫情，使全詞結尾如琴聲乍斷，裊裊不絕，品之余味無窮。這首詞的煉字頗具特色，上闋夢魂之“勞”，下闋腸斷之“安排”，都展示了作者天才的語言技巧。《詞菁》稱之為“錦心繡口，出語皆菁”，殊非虛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