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
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
殘雪壓枝猶有桔,凍雷驚筍欲抽芽。
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
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歐陽修這首詩作于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春,上年五月,作者為支持范仲淹的政治改革以及對守舊派的斗爭,寫信痛斥諫官高若訥,因而被降職為峽州夷陵(今湖北宜昌市)縣令。這首《戲答元珍》就是在夷陵貶所寫給友人——峽州判官丁寶臣的一首酬答詩。此詩是作者的一首得意之作。詩雖題為“戲答”,但詩意嚴肅,深沉地表達了詩人遷謫遠鄉的落寞心情及其自我寬解之意。
詩的前半首寫山城早春風光。開頭兩句,寫山城峽州的僻遠嚴寒。第一句既是實寫又是虛寫:用“天涯”形容峽州之僻遠;用一“疑”字表達詩人懷疑春風不會吹到這遙遠的峽州來。這是從感覺上寫山城的嚴寒。第二句用“未見花”,從視覺上具體寫時至二月,節令已是早春但還很嚴寒的冷落景象。這兩句從字面看,是寫僻遠山城盡管已是早春二月,仍然冬不去、春不來、花不開,而從句意看,又潛在地蘊含著詩人貶謫到這似乎沒有春天的山城后的冷寞心情。對這首聯,作者曾作過自我批評說:“‘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若無下句,則上句何堪;既見下句,則上句頗工”(《筆說·峽州詩說》)。可見,作者對此聯是頗為得意的。三、四兩句承上,寫山城早春的奇異景物。雖然是“二月山城未見花”,但是詩人卻看到了被殘雪壓枝的桔樹的生機,以及凍雷滾滾之中將要破土而出的筍芽。這兩句形象地寫出了桔、筍傲雪抗寒的強大生命力,也透露了春天悄悄來臨的信息。這兩句從嚴寒中寫出了春意,從壓抑和沉悶中寫出了生氣和活力。這可看作詩人雖身處逆境但不消沉不氣餒的孤傲性格和抗爭精神的形象寫照。
詩的后半首既景抒情。五六兩句直接寫詩人自己的特定心情。前句寫鄉思,后句寫對時序遷移的感觸。詩人貶謫在這僻遠的山城,加之長期抱病,因而在寒夜里聽到歸雁的叫聲,心頭不由泛起了思鄉之情;面對新春美好的景物,不由感概萬千。這里有對仕途坎坷的感嘆,也有對未來的堅定信念。所以結尾兩句,詩人雖然作今昔不同境遇的對比,卻又自我寬慰。前句寫他曾生活在洛陽,成為賞花的常客。這是指天圣八年(1030)至景祐元年(1034),他曾任西京(洛陽)留守推官。詩人在洛陽任職期間,心情舒暢,曾寫過盛贊洛陽牡丹的《洛陽牡丹記》和《洛陽牡丹圖》等。后句寫嚴寒中的荒僻野花,雖然晚開,但不必為之嗟嘆。言外之意是說,“野花雖晚”,但終究會開放,僻遠山城春天腳步雖遲,但終究會來臨。此句表達了詩人的曠達胸懷和堅定信念。雖在失意之中,但相信未來。我們由此也可隱約透視出詩人對朝廷重新任用的信念。結尾兩句從景象上看,雖然是今非昔比,一盛一衰,但由于詩人有感于“物華”,從桔、筍的傲雪斗寒精神得到啟示,因此,最后的“不須嗟”的自我安慰,可以讓人看到希望之光。
總括起來看,此詩在表達思想感情的方式上很有特色。作者似乎只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如果撇開“知人論世”,而就詩論詩,恐怕讀者很難揣摩出作者的本意。詩人很善于把自己的真實感情重重包裹起來,使人思而得之:他寫山城的僻遠和寒冷,顯示了貶居的惆悵和心境的寂寞;他寫山城的早春風物,多少表現了并未衰憊的精神狀態;他寫對故鄉的懷念和時序遷移的感觸,又從側面表達了貶官后的無聊和苦悶;而以“野芳”自比,自我安慰,又暗含著對仕途的展望,增加了一點樂觀成分。可見,歐陽修這首詩是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既委曲達情,又平和溫厚。
全詩既景抒情,流暢婉轉,體現了歐詩“流動瀟灑”的風格。應當指出,歐陽修寫了不少抒發個人情趣的詩作,在思想內容方面顯得比較貧弱,但這首詩卻在似乎平實的寫景、抒情中,創造出了一種清新的意境,表達了積極的進取精神,既能給人以美的享受,又能給人以思想啟迪,這在他的詩作中是難能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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