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詩詞·隋唐詩歌·杜甫·與夏十二登岳陽樓(五律)》鑒賞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云去,山銜好月來。
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此詩作于唐肅宗乾元二年(759)秋晚,是“安史之亂”五年后,“開元盛世”急劇衰落。作者時年五十九歲。
首 聯: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詮 釋】
[注]岳陽盡,不僅指岳陽城,而且指包括天岳山一帶的山川城池。據載,這一帶的山脈叫“天岳山”,該樓正位于此山之陽,故樓依此而立名。“天岳山”,即巴陵山。
川迥(jiǒng窘),遠處的川流,這里的“川”當指于此湖吞吐的湘、資、沅、澧四水和長江之松滋、太平、藕池、調弦四口。迥,遠也。開,指湖面的開闊。
〔譯〕登上岳陽樓遠眺,天岳山一帶的山川城池盡收眼底;遠處的湘、澧、資、沅各水匯入了洞庭湖。
【賞 析】
這一聯,起得突兀高遠,對仗自然。詩人登樓遠眺岳陽城全貌,歷歷在目。眾多河流從遠處匯入洞庭湖,使湖面大為開闊,一片汪茫。這聯的“盡”與“開”二字,寫盡了樓高與湖大,既表現了詩人居高臨下飽覽湖光山色的愉快心情,又襯出了樓宇軒昂高聳湖畔的態勢。
頷 聯:
雁引愁云去,山銜好月來。
【詮 釋】
[注]引,帶引,也即帶走。
銜,此指銜而吐出。
[譯]高飛的雁群帶走了我的愁思煩憂;明月從山后升起,像是為山所銜出。
【賞 析】
這一聯寫景空靈活潑,移情入景。詩人的視線從遠眺轉為仰望。一般寫旅人思歸,鴻雁總是給人帶來凄冷之情;濛濛月色,也令人產生愁思和惆悵。可是,李白在這里卻出人意料說,一腔愁思統統讓大雁帶走了;一輪明月升空,有如為群山所銜出,多么暢達,多么有趣,極富幽默感!
頸 聯:
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詮 釋】
[注]下榻,有兩說,一是借住寄宿,即俚語“下處”;一是說用漢人“陳蕃下榻禮賢”之事,舊注多從之。我認為以前說為妥。行杯,傳杯而飲,曰“行杯”。
〔譯〕今晚何處借住?下榻云間;傳杯飲酒在哪里?就在天上呵!
(也可用另一種現實譯法:岳陽樓真高呵,在它上面下榻傳杯,宛如在天上云間一般。)
【賞 析】
這一聯寫下詩人神來奇想。此時此地,詩人的榮辱皆消,豪興勃發,異想天開——夜幕降臨,何處下榻?哪兒飲酒? 于是,詩人的奇特想象涌了出來:下榻“云間”,傳杯“天上”。真是飄飄然,有如進入了仙境呵!此聯加上頷聯的描繪,給詩歌塑造了一個優美意境,更顯示了岳陽樓的高聳崔嵬。
尾 聯:
醉后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詮 釋】
[譯]醉后迎著湖上吹起的涼風,它刮得人們衣袖來回飄舞。
【賞 析】
詩歌最后一聯,使“詩仙”活現。你看,他醉后翩翩起舞,湖上清風更飄動著長長舞袖。一個老當益壯、栩栩如生的“詩仙”形象,躍然紙上。總之,全詩以寫景起句,高遠而又自然,并融情入景,展開想象翅膀,異想天開,終于在尾聯現出自我——一個活脫脫的“詩仙”形象。
比 較
經過上邊分頭細細賞析后,比較就有了可靠的基礎,而且可以作出簡要的比較及其結語。
(一)三首詠湖詩的共同之處
①幾首詩作者雖然不同,但都是“登樓詠湖”之作,基本上可歸屬于“詠湖詩”(山水詩之一種),皆為寫景抒懷。
②三首詩均具有想象豐富、感情充沛的特色,詩中的藝術形象都受著情感的灌澆。因此,首首詩都洋溢著迷人的活力和魅力。
③在體制上,都系之于五言律詩,章法結構也大體相近。
(二)它們的相異之處
在這里,主要就其題旨及風格上作些比較。
①杜詩感時傷世,憂國恤民,沉郁頓挫,表現了深沉的現實主義精神。正如清人劉熙載所說:
杜詩高、大、深,俱不可及。吐棄到人所不能吐棄,為高; 涵茹到人不能涵茹,為大; 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為深。
( 《藝概·詩概》)
②李詩瀟灑豪放,馳想奇特,感情洋溢,湖光山色,無不注入詩人流放夜郎(因入東王李璘幕府舉兵討逆為肅宗誤解而獲罪),而途中遇赦的歡快心情。詩歌表現了詩人對祖國河山的熱愛之忱,并充滿浪漫主義色彩。它當然也離不開李詩固有的特色之一:“酒仙”與“詩仙”的統一。
③孟詩以望洞庭起興,委婉而巧妙地表達了自己的求仕意向,寫得氣勢恢宏,不亢不卑,真摯自然,別具一格(就“干謁詩”而言)。詩歌表達了一個不甘寂寞的隱者尋求援引的迫切心情和報國無門的胸臆。將一首“干謁求仕”詩,寫成如此優美的山水詩,不愧為唐代田園山水詩派的開創者。
但是,比之杜詩,不論全詩意境,或者詩中警句,都似乎略低一籌。正如《子西文錄》作者唐庚所評:
觀子美詩,不過四十字耳,其氣象閎放,涵蓄深遠,殆與洞庭爭雄,所謂富哉言乎者。太白、退之輩,率為大篇,極其筆力,終不逮也。杜詩雖小而大,馀詩雖大而小。
* * * *
有人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杜詩(指《登岳陽樓》)寫景如此之大,自敘卻如此落寞,“詩境闊狹頓異”,到底為何會這樣?
我想,這同詩人氣質和當時背景有關。這首詩是在杜甫因貧病而逝的前二年時寫的。可知其主要原因在于:“萬方多難此登臨”之故。
杜甫另一首《登樓詩》,其中有句云:“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花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大家知道,杜甫是以“憂國憂民”著稱于世的愛國現實主義大詩人,在“萬方多難”之時,不論到了何處,見到了怎樣的景物,都不能不帶上詩人主體的主觀色彩,不能不注人作者的感情與意識。因此,在杜詩中,常常表現出類似情況。比如,前邊讀過的《登高》在詩里,就從“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氣勢恢宏的寫景中引出了“百年多病獨登臺”的凄苦心境來。何止此一例! 這是因為在他“登臨”之時,國之內憂外患,民之涂炭苦難和自己的落拓身世,萬端感慨油然而起。于是,雄渾開闊的景象,往往成為生出落寞悲哀心境的契機。由此,我們不妨把他的這種“詩境闊狹頓異”的現象,看作詩人個人素質同時代特征相互作用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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