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贊省親別墅》
金門玉戶神仙府,
桂殿蘭宮妃子家。
這是曹雪芹為大觀園正殿所寫的贊語,見于第十八回。當時,回府省親的賈元春來到大觀園正殿,“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顯‘天仙寶鏡’四字,賈妃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作者接用“真是”二字領起,寫出這副盛贊大觀園宮室豪華、陳設富麗的對聯,而又弦外有音地暗示:作為皇帝外戚的賈府,正好象虛幻仙境一樣地存在于人世間。
出句“金門玉戶神仙府”,以“金門玉戶”極言其“富”,所謂“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第四回),連門戶也以金玉為之,其“豪華富麗”可以想見;而又以“神仙府”稱之,明謂賈府有似仙境那樣的“玻璃世界,珠寶乾坤”,暗地里卻已將其如神仙幻境、轉眼成空的前景輕輕點出。對句“桂殿蘭宮妃子家”,以“妃子家”極言其“貴”,所謂“上錫天恩,下昭祖德”,“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第四回),其“最有權有勢”可以想見;而又以“桂殿蘭宮”喻之,明寫賈家有似仙宮那樣的“香煙繚繞,花彩繽紛”,暗地里卻已將其如縹緲月殿、歸于一夢的前景輕輕點出。“金門玉戶”,暗用《漢書·揚雄傳》“歷金門,上玉堂”之語,形容富比王侯,實寫宮室之金碧輝煌,華麗顯貴;“桂殿蘭宮”,借用古詩“盧家蘭室桂為梁”之意,形容高貴至極,實寫宮室之芳香氤氳,有如月宮(神話謂月中有桂樹,因而以桂殿代指月宮)。用“金門玉戶”對“桂殿蘭宮”,又用“妃子家”對“神仙府”,并不在于詞語“虛圖對的工”,其用意實在于點明弦外有音的底蘊,使讀者面對這金玉輝映、蘭桂飄香的大觀園正殿那“說不盡”的“太平氣象,富貴風流”,喚發起對這“妃子家”何以成了“神仙府”的玩味和深思。
原來曹雪芹早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的情節中為此打下了伏筆。當時賈政一干人走向“一座玉石牌坊”(即賈妃忙命將“天仙寶鏡”換成“省親別墅”的大觀園正殿前那座“石牌坊”),賈政問“此處書以何文”,眾人道:“必是‘蓬萊仙境’為妙。”作者描寫賈政“搖頭不語”,而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象在那里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庚辰本脂評在此處批道:“仍歸于葫蘆一夢之太虛玄境。”這就是說,對于大觀園正殿作為“這是要緊一處”的總攬全局之題筆,作者暗示本屬“蓬萊仙境”或“天仙寶鏡”一類的“太虛幻境”字樣而已。賈政“搖頭不語”,表示他已察覺到內含不祥之兆;賈妃“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當然更是避諱海市蜃樓式的幻滅前景。但是,曹雪芹卻更其名而留其實,用這一聯贊語曲折含蓄地指出:賈府以大觀園為代表的這種連賈妃都“嘆息奢華過費”的豪富淫靡的生活,以賈元春歸省為代表的這種“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的尊貴威赫的地位,“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終將象虛幻仙境一樣,轉眼化成一場過眼云煙的幻夢。這兩句,既以兩句之間精工的對仗突現出“極富”與“極貴”,渲染出炙手可熱的盛況;又以每句之中前后的對照映襯出大“炎”和大“涼”,寄寓了“盛筵必散”的深悲。因此,它不僅是大觀園盛衰的寫照,更是“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賈府樂極生悲、走向敗亡的縮影。曹雪芹用此聯總攬大觀園的全局,其造語之含蘊、旨意之幽微、構思之深遠、用心之良苦,真可謂嘆為觀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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