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詩詞·隋唐詩歌·李商隱·馬嵬》鑒賞
李商隱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馬嵬》詩,李商隱曾作了二首,其一為七絕,其二為七律,即本詩。以“馬嵬事變”為題材的“馬嵬吟”,代不乏人,但以唐人詠唐事者居多。在諸多詩中,一般都歸罪貴妃,斥她為禍首。李商隱卻別出心裁,把諷刺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唐皇——李隆基。
馬嵬,即馬嵬坡,故址在今陜西興平縣境。唐天寶十五載(756)夏天,安史叛軍直逼京都長安,唐玄宗偕愛姬楊貴妃,及宰相楊國忠等倉皇出逃。在途經馬嵬驛時,隨駕禁軍發生兵變,迫使玄宗處死楊貴妃及其兄楊國忠。貴妃玉環即自縊于佛室,時年三十八歲。
首 聯: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更九州,更,再,還有。九州,中國古代的行政區域,也是中國的代稱。戰國鄒衍曾說,“九州之外復有九州。”齊人鄒衍曾創“大九州”之說,大意云:中國的九州,是海內的小九州,海外還有大九州。中國名赤縣神州,僅僅是其中之一。(見《史記·鄒衍傳》)。其實,這里說的“海外九洲”是幻想的仙境,并不存在。楊貴妃死后,玄宗派方士四處尋找她的芳魂,在海外仙山遇見了她,貴妃許以他生婚姻之約。但這只是傳說罷了,不能讓玄宗真正得到安慰,故言“徒聞”。(詳見白居易《長恨歌》)。據陳鴻《長恨歌傳》云,玄宗同楊妃曾有“世世為夫婦”的誓言。但是此生夫婦已經完結,何談來世如何呢!
頷 聯:
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這兩句是敘安史之亂中,玄宗等逃至馬嵬坡的情狀,并回顧了宮內生活。空聞、無復,意思是指楊妃已長眠地下,再也聽不到宮中的雞人報曉了。虎旅,指追隨玄宗入蜀的禁軍。宵柝,夜中報更的刁斗聲。柝(tuò拓),即刁斗,或叫“金柝”,軍中燒飯、巡更兩用銅器。雞人,宮中負責報時的衛士。漢制,宮中不允畜雞,而由衛士候于朱雀門外傳雞唱以報曉。籌,此指更籌。
頸 聯: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此聯前句是說馬嵬事變,“六軍不發”、“娥眉馬前死”之事。此日,即楊妃縊死之日。后句的當時,是指天寶十載(751)七夕時,李、楊于長生殿密約“世世為夫婦”的時候。笑牽牛,玄宗自以為與楊妃天天相見、永遠廝守,十分自得,競嗤笑牛郎織女一年只一聚。詩人在此將其前后對照,不僅令人啼笑皆非,而且大大加強了諷刺力度。
尾 聯: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這兩句嘲諷唐玄宗做了多年的“皇上”,并不能給自己的愛妃以保護,還不如民間夫婦(如莫愁等)尚能相守始終。四紀,即四十八年。歲星十二年行天一周,稱為“一紀”。此舉其成數。而玄宗在位四十五年(712-756),接近四紀。莫愁,古代洛陽女子,嫁與盧家為媳婦。南朝樂府詩《河東之水歌》有云:“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詩人在此對這個女子的幸福同楊妃的遭遇又一次進行了對照,也恰巧是“長恨”與“莫愁”的對照,獨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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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首聯以玄宗于貴妃死后派方士到處尋找她的芳魂著筆,接著兩聯,追憶往昔情況,最后一聯點題:譴責玄宗枉為天子,一個在位多年的堂堂君主,竟連一個心愛的寵妃也保不住,還不如民家夫婦尚可白頭偕老。詩人認為“傾城”的真正根源在于玄宗,因為帝王當然起著主導作用,罪責難卸。
這是一篇傳誦千古的名篇,但也不是為文界所一致認可的。如前代有位叫毛西河者竟認為:“首句不出題,不知何指;三四庸泛無味,結太輕薄。”看得出來,此論的焦點在于“結太輕薄”,認為不該把矛頭直指玄宗,其實,這正暴露了他是一個“女人禍水”論者。當然,也不乏衛護李詩論點的詩評者,如有的說:“……落句乃不保其妻子之意,專責明皇,極有識。”《玉谿生詩集箋注》作者清人馮浩給此詩作了全面的肯定。其評曰:
起句破空而來,最是妙境,況承上首 (即指七絕),已點明矣,古人連章之法也; 次聯寫事甚警; 三聯排宕; 結句人多譏其淺近輕薄,不知卻極沉痛,唐人習氣,不嫌纖艷也。……西河之評,殊未然。
李商隱這首《馬嵬》詩,一反他的“無題詩”和某些愛情詩的“情致纏綿,景象迷離,含意深邈和辭藻瑰麗”的特有風格,而出之以比較平實暢曉的詩筆,殊為難得。特別是點題之尾聯,以“如何”、“不及”這樣的反詰句,毫不留情地指著皇帝老子的鼻梁質問,而且語中藏憤,更顯得異樣有力,想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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