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風流子》·史達祖

史達祖

飛瓊神仙客，因游戲、誤落古桃源。藉吟箋賦筆，試融春恨;舞裙歌扇，聊應塵緣。遣人怨，亂云天一角，弱水路三千。還因秀句，意流江外;便隨輕夢，身墮愁邊。風流休相誤，尋芳縱來晚，尚有他年。只為賦情不淺，彈淚風前。想霧帳吹香，獨憐奇俊;露杯分酒，獨伴嬋娟。好在夜軒涼月，空自團圓。

史達祖為韓侘胄堂吏，一時權傾朝野、炙手可熱而遭致后人對其人格的異議(頗有小人得志之嫌)，從而難免在接受其藝術上心存芥蒂。如清代周濟就曾說： “梅溪詞中善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 (《介存齋論詞雜著》)

這首《風流子》，明顯地體現了作者詞奇秀清逸的風格。此詞當是贈人篇什，所贈之人號月軒。他的名字仕履今天已很難考出，從史詞字里行間所蘊含的情味來看，這位謫仙樣的人物是史達祖惺惺相惜的好友，和史氏一樣的才華出眾、風流雋逸且又遭逢不偶。故而史詞雖為贈人之作，但所贈既為同調之人，措辭嗟嘆之間，倒也反如自況。

前片以頗為工整的對仗和秾麗的詞句稱贊友人卓越的才華、飄逸的豐姿：友人應該本是如許飛瓊那樣的神仙人物呀，只因他在游戲間不小心誤落塵寰，離開了那上古仙源。由仙境而人間，痛苦便從這里延伸了。但他畢竟有著出眾的才華，借著詩筆吟箋，欲消釋這一懷春恨。他游戲于舞裙歌扇之間，姑且應付這俗世塵緣。令他愁怨不已的是：放眼亂云紛簇著的天之一角，遙遙弱水三千(傳說蓬萊仙島周圍有三千弱水環繞，舟不得渡)，什么時候才能重回仙境呢?既然仙路難返，只有借這秀發清越的詩句暫遣高情，讓詩意如那滔滔江水綿緲不盡吧。可是逸興方發，愁懷便陡然隨著那一枕清夢，重回到他的身邊……

上片著力描寫友人如仙的逸韻，可事實上描繪出來的卻分明是一位人間的多情才子。在下半片詞人觸及到了他的情事。“風流休相誤”，今年春事已過，但明年芳菲仍舊，又何須惆悵呢?可這位天賦深情的癡情種子只因用情太深，致令在風前揮淚不已。此時回憶起當初與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時，薄紗輕帳，香氣氤氳，美人獨憐才子。想而今，天各一方，又是誰陪著她在共斟美酒呢?自己以前不就是和愛人在一起“霧帳吹香”、“露杯分酒”嗎?這又更成為使他傷情的地方。此處一句之間便包含了幾層感慨。情之所至，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經歷，可這卻只是讓自己更傷心而已。真可謂天上人間兩不如意。

最后一句說，惟有那軒前的涼月，空自團圓，照人依舊。友人既然號為月軒，那么結尾宕開一筆，融其自號于句中，亦可謂巧妙的點睛之筆。從友人自號入手，融身世之感于其內，使之與月軒遭際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情在其外，又在其中。一如張镃評《梅溪詞》所說“辭情俱到”，的確不失為史氏佳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