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大觀園題詠十一首(其十)》怡紅快綠
怡紅快綠
賈寶玉
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嬋娟。
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
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
對立東風里,主人應解憐。
“怡紅快綠”是寶玉應元春之命所作的第三首詩。寶玉原題此處為“紅香綠玉”,元春游幸時改題之,并賜名為“怡紅院”,寶玉后來居此。這里“兩邊都是游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寶玉在賈政試才題對額時,對其父及眾清客說: “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方兩全其妙。”元春改題為“怡紅快綠”,較“紅香綠玉”自要高雅一籌。
這首詩一律四聯,雙起雙收。正所謂“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所以在“深庭長日靜”這句總的環境氛圍描寫之后,就“兩兩”并出地描寫它們各自的美好(“嬋娟”乃形容蕉棠美麗的樣子);第三句寫春日里芭蕉葉還卷而未展的狀貌,詩人以綠蠟(翠燭)比喻還卷著葉子的芭蕉,極有特色。小說中說寶玉草稿上先寫的是“綠玉”,寶釵看了說貴人不喜歡這個詞,教他改了;還說“唐錢珝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干’,你都忘了不成?”錢珝的《未展芭蕉》,全詩是:“冷燭無煙綠蠟干,芳心猶卷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句句設喻。可見這句中“春猶卷”三字亦本此,與“綠蠟”二字原是一起構思的。小說穿插對話,指明出處,為了讓人知道“春猶卷”就是“芳心猶怯寒”的意思。這樣與下句“紅妝夜未眠”就不是單純寫景,實在都是借花木以寫人,寫怡紅院中的生活。第四句以“紅妝”——女子喻花,俏麗地描寫海棠在夜里并未睡著,這是與“綠蠟春猶卷”——“芳心猶怯寒”表面對舉,實則暗中呼應、關聯的擬人化筆法。蘇軾《海棠》詩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的妙句,寶玉的這句詩由此化出,既蘊含了蘇詩的妙意,又增添了新的內涵。頸聯“憑欄”二句中,前一句進一步形容海棠如美人憑欄垂下大紅色衣袖,與“紅妝夜未眠”緊相連接,在形象描寫上取得了有機的統一和想象的完整。后一句寫芭蕉倚石而植,使山石如被青煙所籠罩,寫出客觀對象在詩人主體意識上的那種特殊的、微妙的感覺,是一種主觀意象的外射和外化。以絳袖喻海棠,如劉說《歐園海棠》詩:“玉膚柔薄絳袖寒”;以云煙喻蕉,如徐茂吳《芭蕉》詩:“當空炎日障,倚檻碧云流。”頷聯與頸聯,雖蕉棠對舉,但句序交替變化,顯出結構排列的參差美。最后二句仍以蕉棠收結。“對立東風里”有二解,可以說是蕉與棠“對立”于“東風里”,各自逞露著自己春風搖曳的風姿;也可以說是詩人與蕉、棠“對立”于東風里,引起一番思緒,從而引出末句:怡紅院中的主人應該懂得好好愛惜她們呵。怡紅院后為寶玉所居,而寶玉性格的最主要特征是有個“愛紅的毛病”,即能體貼、愛護那些聰明、美麗、純真、無邪的“水作的女兒”,故曹雪芹把“主人應解憐”這樣的意識賦予他筆下的人物,既保持了性格的統一完整,也增強了他性格的主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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