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采桑子》原文賞析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納蘭容若做這首詞直抒性靈,讓磅礴深沉的感情在筆端自然流出,毫無沾滯與矯飾。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正好作這首詞的評語。
上片寫受外物的感發。《采桑子》詞牌上下片各四句,須如串珠一氣聯成。第二、三四字句要求重字、重韻,起著承啟、轉折、遞進、強調等諸種作用。這首詞上片一連提出四件外物,件件進逼,使作者一再不勝凄涼,無由排解。首先一個問句:“誰翻樂府凄涼曲”?“樂府”,原來是漢代音樂官署,以后稱由官署采集的歌曲為樂府。這里“樂府”專指可歌的詞曲。“翻”,可以用在音樂上。如白居易詩:“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琶琶行。” (《琵琶行》)有依曲調寫歌辭的意思。依這里的第一句“翻”字既有“制作”,又有“演奏” 的意思,歌聲入耳,凄涼轉甚。是誰譜出或演唱這樣的歌曲,如此地牽動心弦?偏又是“風也蕭蕭,雨也蕭蕭” ,風聲、雨聲,伴著歌聲,這樣的凄厲哀音,教人如何承受?更何況還有那為我“瘦盡”的燈花? 蠟燭,往往發出弱光微熱,作為客子、居人獨處深夜的多情伴侶。詩人多以擬人格或形容它滴著紅淚,如晏小山詞“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或形容它消蝕自絕,如這里的“燭花”,拼著瘦損至死,與詩人長夜作伴。“又一宵”者,寫無眠之宵,自非一日。今夜被外物侵凌,尤其不堪入睡。
下片述內心的顫動。過片為否定句,與上片問句相應。“不知何事縈懷抱”,“縈懷抱”究竟何事?詩人真個不知還是故說不知?從性德的許多詞作看來,他視榮譽如敝屣。自認為空有抱負,志不得騁。他是滿人,但對朝廷的排漢感到不平。他為貴族,但對人民的痛苦有所驚警。在私人生活方面,他在封建制度下尋求真正的愛情,因此悲多于歡; 他在社會矛盾中探覓同調與知己,率多事與愿違。這就是那些縈繞懷抱的內心苦悶吧!“不知”,恐怕也是實話,思想局限使他未必認清時勢和自己。何況在禁錮言論的社會里,不可輕易表露真情,具體的心事在詞里留給讀者去想吧。總之,時代的繁華表面透露出衰象重重,作者有所體察、知覺,反映在詞作里就是如此的一派哀音,以至于“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即令“舉世皆醉我獨醒”,又怎能扭轉乾坤? 如果“醉倒且拼花底臥”,又為疏淡脫俗的性格所不容。“謝橋”即謝娘橋。相傳六朝時就有此橋名。謝娘不知誰何。唐時名妓叫謝秋娘,詞中每以 “謝橋”指游冶之地。晏小山詞: “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這里詞句反其意而用之: 清醒固然無聊,沉迷照樣無聊; 不但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精神上的解脫,就連在夢境中追求歡樂的希望也完全幻滅了。
梁啟超曾說: “容若小詞,直追后主。李后主有亡國苦痛,容若有時代哀音,因此二人為詞,眼界大而感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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