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新安吏;石壕吏;新婚別》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客行新安道,喧呼聞點兵。借問新安吏:“縣小更無丁?”“府貼昨夜下,次選中男行。”“中男絕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我軍取相州,日夕望其平。豈意賊難料,歸軍星散營。就糧近故壘,練卒依舊京。掘壕不到水,牧馬役亦輕。況乃王師順,撫養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看門。吏呼一何怒! 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新婚別
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結發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 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將。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勿為新婚念,怒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復施,對君洗紅妝。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漢書·藝文志》說樂府詩“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杜甫深得樂府神理,完全擺脫了六朝的模擬,根據親身體驗到的戰亂中人民的疾苦寫出《三吏》、《三別》等新題樂府,為詩歌創造了一條新的道路。
杜甫于乾元元年(758)六月由左拾遺出任華州司功參軍。這年冬天他曾到過洛陽,郭子儀等曾包圍安慶緒于鄴城(在今安陽市),因軍無統帥而潰敗。郭子儀退守河陽(今黃河北岸孟縣),保衛洛陽。乾元二年(759)春杜甫由洛陽返華州時,路過洛陽西的新安縣,寫了《新安吏》。又西行至峽石縣石壕村寫了《石壕吏》。至潼關時寫了《潼關吏》。前兩首詩都是寫地方官吏如何抓丁的悲慘情景,后一首寫民伕在潼關修筑城險,以防安慶緒再來,反映當時唐朝士兵的畏敵和舉措失當。與“三吏”寫于同時的《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則分別從新婚者、老翁、戰敗歸來的士兵的角度寫了當時征丁所造成的悲劇。“三吏”、“三別”都是杜甫在這一時期寫的“即事命題”的新樂府名篇。這里選的《新安吏》、《石壕吏》和《新婚別》三首,它們不僅寫于同一時間,而且是寫的同一內容,都是征丁。在《新安吏》中寫的是“客行新安道,喧呼聞點兵”、“縣小更無丁”,“次選中男行”;《石壕吏》中寫的是“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新婚別》中寫的是“暮婚晨告別”,“守邊赴河陽”。分別從“中男”、“老嫗”和新婚者三個角度全面地反映了戰難給人民帶來的痛苦,而征丁又直接造成了人民的苦難,或是丁未成年而被迫征戍,或是“三男鄴城戍”,“二男新戰死”,“老嫗”亦被征,或是“暮婚晨告別”,“君今往死地”,落得“與君永相望”的悲慘結局。對征丁給人民帶來的種種痛苦,作者寄以無限同情,有關的描寫,既有面的廣度,又有力的深度,充分體現了作者思想中的憂民的一面。同時,在這三首詩中也都表現了詩人愛國的一面。詩中所寫的征丁,都是為攻克鄴城,消滅叛軍,平息國難。他對叛軍是恨之入骨的,時刻想到“亡胡”、“擒胡”、“胡命其能久? 皇綱未宜絕”。他寄希望于中興,“煌煌太宗業,樹立甚宏達”。正因為基于這個思想,所以詩人在《新安吏》中循循勸導哭送被征“中男”的爺娘,以“我軍取相州,日夕望其平”、“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等說服、安慰他們。這一指導思想可以說為另兩首詩定了基調。《石壕吏》中所寫的一家的境遇是夠凄慘的,已有“三男鄴城戍”,“二男新戰死”,但為了“急應河陽役”,盡管“老嫗力雖衰”,也不得不是“請從吏夜歸”,去應征服役了。《新婚別》中新婦盡管有“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的慨嘆,有“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生離死別的痛苦,但從“滅胡”興國的大義出發,勸君“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并以“與君永相望”予以安慰。跟第一首一樣,都由悲痛欲絕轉為識大體,顧大局,或是被迫應征,或是由衷地勸導、安慰應征者。這是三首詩所共有的一大特點。這一特點說明了詩人既憂民,又愛國,而愛國是其核心。
總之,這三首詩,雖不乏凄苦悲痛之情,但以立意觀之,仍以意勝。而漢魏民間樂府,哀樂出于自然,是以情勝。因此唐人樂府與漢魏樂府相比,有很大區別。對《新安吏》等三首詩的思想和藝術,前人的有關評論也能給我們以啟迪。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引吳汝綸評《新安吏》說:“寫亂離之苦,多椎心刻骨之詞。”陸時雍《詩境總論》就《石壕吏》評論道:“其事何長,其言何簡,‘吏呼’二語,便當數十言,文章家所謂要會;以去形而得情,去情而得神故也。”《杜臆》評《新婚別》時說:“起用比意,逼真古樂府,是三百篇興體。”(按結句“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也是古樂府體,所以詩的首尾藝術結構保持一致。)仇注云:“此詩君子凡七見,君妻、君床,聚之暫也;君行、君往,別之速也;隨君,情之切也;對君,意之傷也;與君永相望,志之貞且堅也。頻頻呼君,幾于一聲一淚。”這些評語,雖不盡全面,但就所評的方面來說,都很精當,可見杜詩樂府體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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