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詩《豫章行苦相篇》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男兒當門戶,墜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垂淚適他鄉,忽如雨絕云。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唇。跪拜無復數,婢妾如嚴賓。情合同云漢,葵藿仰陽春。心乖甚水火,百惡集其身。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胡秦時相見,一絕踰參辰。
(據影印宋本《樂府詩集》)
作者選用漢代相和歌清調曲《豫章行》這一樂府舊題寫作本篇,以高度同情和細密筆致寫出封建社會里婦女所處的卑微屈辱地位和在婚姻中所常遭受的痛苦,揭示漫長的舊時代里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
封建社會的婦女,由于經濟地位低下,無論在家庭、在社會,都居于從屬的、受欺凌、被損害的處境。這在古代文學作品特別是民間文學創作中簡直指不勝指。如《詩經·衛風·氓》、漢代民歌《上山采蘼蕪》和《孔雀東南飛》等就是最著稱的。但這些作品,都只寫了某一具體的人,反映一個特定故事,本篇卻從宏觀出發為廣大婦女勾勒出悲苦的生活圖景,形象地反映出她們的共同不幸,吐露了作者內心的不平。據《晉書》本傳記載,作者性情梗直峻急,關心政事,敢于直言,致使當時“貴游懾服,臺閣生風”。表現在文學創作上的,也就獲得劉勰“傅玄篇章,義多規鏡”(《文心雕龍·才略》)的肯定評價。本篇是他放眼廣闊的社會現實,擷取其中一個問題表示自己態度的作品,所起規箴、鑒戒作用極為廣泛、深遠。
詩一開頭,就宛如出自婦女之口地發出“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的慨嘆,明確說出生為女兒身,就是“苦相(苦命模樣)”,并注定處身“卑陋”。這一概括統領全篇。“難再陳”,是無可陳說,也不忍陳說了,正透露著作者下筆時內心的沉重與不平。緊接四句從反面用“男兒”作映襯,烘托女子的“苦相”、“卑陋”,以引發下文。在當時,男子確是一落地便享有一份儼如天賦的“男權”:他將來可以撐門立戶,承宗耀祖; 也可以志在四方,有作有為,托意風塵,榮登仕宦。經過這一襯托,就徑用“女育……”轉向題目正面。女孩一生下便受不到喜愛,卻遭蒙卑視; 久而久之養成自卑,在家里也不敢拋頭露面。待到婚嫁年齡,等著她的命運便是垂淚遠嫁。從此和家里懸隔,飄忽如雨滴絕云不再有會聚之時。在夫家又必須“必敬必戒”,和顏悅色,低首下心,跑拜頻頻,借以贏得新環境里每個人的歡心——連婢妾女傭也得敬如貴賓。卑陋的處境依然如故。
婚姻、家庭,是舊時代女子一生希望所系。婚后,偶爾也有夫妻情符意契的,但也只像銀河兩側的牛郎織女一樣別多會少。自己和丈夫之間,只像卑微的葵藿傾仰太陽,企求著俯照和賜與。情意不相合的,兩不相容竟過于水火相遇,從此將受到丈夫和夫家無盡的折磨、損害,百惡集身,永遠落入屈辱與愁苦的深淵。末段又寫情意相投合的由于女方年光流逝,容顏老去,丈夫又多懷喜新厭舊的心理,結果也往往失去形影相依的一時好景,頓成路人,有如秦、胡的隔絕,——不,甚至更厲害,陷入被棄擲的惡運,孤寂、苦痛,綿綿無盡。
本篇先總提“苦相”,然后用樂府民歌常見的鋪敘手法逐層寫出少也苦,長也苦; 在家時苦,嫁后也苦; 嫁后夫妻情意乖違固然苦,情意相投也未嘗不苦。綿延而下,周密地寫盡題意。最后寫舊時代廣泛存在的女子應容化凋落而遭棄擲之苦,把情節推上一層,成了全詩的最強音。加上“胡秦時相見,一絕踰參辰”的比喻把詩意再翻上一層,渲染重圓無望的苦痛之深,和篇首“苦相”遙遙相應增強了感人力量。這都顯現出篇章結構的完美。作者對婦女命運關注至深,對社會生活觀察細密,宛如婦女自己訴說一般真切地反映出她們的不幸遭遇,“跪拜無復數,婢妾如嚴賓”,只十個字卻深刻反映出后代小說要用千百字才能寫出的高門大族家庭內部的真情。“心乖甚水火,百惡集其身”,也逼真地反映舊時女子失愛于夫后地位低微而“天下之惡皆歸之”的景況。又如既寫在家時的“藏頭羞見人”,又寫出嫁后的“低頭和顏色”,只從頭部著眼,便見出女子的“卑陋”處境并無改變。作者對漢魏樂府有深厚修養,創作以樂府見長,現存作品中也以樂府為多(郭茂倩《樂府詩集》中選入的就達八十六首)。本篇是其中的代表作,文字質樸平易,有著樂府民歌的特色。如寫女子離家遠嫁“如雨絕云”,寫夫妻情意相合的也只如牛、女的相隔云漢;心意乖違的,卻甚于水火相遇。用語設譬都具有民間作品的意趣。結尾疊用“胡與秦”、“胡秦”,也是民歌中常用的既有聲調之美且又表意深婉的頂針格修辭法,有著可喜的民歌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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