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文《送李愿歸盤谷序》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叢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 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閑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采于山,美可茹,釣于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于前,孰若無毀于其后;與其有樂于身,孰若無憂于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于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門,奔走于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污穢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僥倖于萬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為人,賢不肖何如也?”
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盤之中,維子之宮;盤之土,維子之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 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 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于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送李愿歸盤谷序》作于貞元十七年(801),當時韓愈三十四歲。前一年,他失掉官職。這年春天到京求官,聽候調選。由于仕途挫折而產生的抑郁之情,就借這篇送友人李愿歸隱的贈序加以發泄。韓愈是撰寫贈序的大家,清人姚鼐稱譽“其文冠絕前后作者”(《古文辭類纂·序目》)。林紓也說“贈送序是昌黎絕技”(《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他寫的贈序以小見大,生動活潑,不論敘事、議論,都能各極其妙,并有較強的抒情性。本文以及后面的《送董邵南序》都是他贈序中的著名作品。
全文可分為五段。第一段交代盤谷名稱的由來并描述該地環境的幽美。第五段以抒情筆調歌詠盤谷,肯定隱居之樂。主要部分是中間三段借題發揮,通過李愿之口描摹三類人物,反映作者自己的心聲。第二段寫貴族大官僚的志得意滿,氣焰熏天: 出則隨從簇擁,聲勢煊赫,賞罰不定,跋扈驕橫;入則清客塞門,諂媚阿諛,姬妾盈室,爭寵賣笑。從作者接下來所說“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來看,他并不完全否定這種人,而是采取一種既厭惡又羨慕的矛盾態度,但這些描寫在客觀上起到了暴露統治者丑惡面目的作用。第四段寫失意而又熱中于仕祿的人。作者是蔑視這種人的,但他在未進入仕途以前自己有過類似的表現,曾向達官貴人“俯首帖耳搖尾乞憐”過,對此有深切的感受,所以把這種人為了向上爬而不顧一切的可憐又可笑的丑態寫活了。第三段寫隱居者,作者對前兩種人是不能為和不愿為,于是就更襯托出對這種隱居者的贊頌向往之情,把他們寫得那樣地安貧樂道,潔身自好,以此表現對現實社會的不滿,發泄懷才不遇的牢騷。
此文借托別人之口,運用對比手法,以委婉的筆致和鮮明的反差效果,來表達自己的送別之意,這在贈序的寫作中是突破固有框架的創新之舉。該作還以描寫和抒情見長。刻畫三類人物各極情狀,尤其是用“足將進而趑趄,口將言而囁嚅”等語,描繪奔走權豪之門者的窘迫舉止和矛盾心態,可說是維妙維肖,聲情畢現,讀后不禁令人拍案叫絕。在描寫中又傾注了作者的愛憎褒貶,滲入了作者的身世之感,做到寓情于敘事狀物之中。文章多用駢偶句子,而又錯雜散體句式,筆法靈活,音節和諧,氣勢流暢。蘇軾曾說:“唐無文章,惟韓退之《送李愿歸盤谷序》一篇而已。”(《蘇軾文集》卷六十六《跋退之送李愿序》)這種說法不免偏頗,但它確是韓文中一篇別開生面的優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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