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詩《聽穎師彈琴》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這是韓愈作于元和十一年(816)的詩。穎師,即名穎的僧人。他是天竺國人,于元和年間來長安,以擅長彈琴聞名。唐代音樂藝術昌盛,在詩人筆下多有反映。此詩即韓愈描摹穎師彈琴之樂聲,表現其技藝之高超,效果之感人。眾所周知,音樂是見不到、摸不著的聽覺藝術,可以抒情述志,愉悅聽眾。而這要通過文字來表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首詩的前十句就緊扣題目“聽”字,用形象化手法來描摹琴音,并利用人五官通感的生理機能的特點,使視覺、聽覺互相溝通,讓讀者感知琴音之美妙以及穎師技藝之高超,收到了如臨其境的藝術效果。“昵昵”兩句是說琴音細柔纏綿,仿佛青年男女在互訴衷腸,說著親昵的悄悄話,進而又有嗔怪埋怨的聲音和恩恩怨怨的聲音融合在一起,充滿著柔情蜜意。“劃然”兩句,寫琴音陡然由幽柔轉為昂揚激越,如勇士奔赴戰場,躍馬揚戈,威武壯烈。“浮云”兩句寫琴聲由剛變柔,其輕柔猶如無根之柳在遼闊的空間隨風飄揚,悠然自在,與前面寫的“柔”既有質的區別,又換了一種情調色彩,給人以“柔”的另一種審美享受。“喧啾”兩句又由“柔”轉“剛”,寫琴聲忽而如百鳥競喧,忽而如孤鳳長鳴,這熱鬧的景象與前面寫威武氣勢相映成趣。“躋攀”兩句,寫琴聲的高低變化,高如攀上絕頂,再上分寸都上不了,低如跌落千丈有余的深淵。這是對上面所描繪的琴音由柔變剛、由剛變柔再由柔變剛這樣一個周而復始,變化多端的琴藝的總括性描繪,用來贊美穎師的高超技能。但是,這還只是一個方面。穎師的高超技藝還表現在前面說過的兩次“柔”、兩次“剛”,而又能給人以不同的審美享受上。這兩個方面結合在一起,才充分實現了“高超”兩字。詩人將各種不同的聽覺轉譯成眾多意象,從而使琴聲如在眼前,又在耳邊,具有了可聞可感的藝術魅力。
上面是從“聽”寫感受,下面詩人就“聽”的感受而寫,即進一步寫琴音的藝術效果。詩人說自己雖存兩耳,但是不懂欣賞音樂,盡管如此,還是被穎師彈奏的琴音感動了,以至于在一旁坐立不安,直到忍受不住,推手制止,叫穎師不要彈下去。這時詩人已經被感染得淚雨滂沱,濕了衣衫。至此,極寫出穎師琴藝之高超,這是詩人運思與用筆的奇處。如果將這一部分內容理解為從另一角度或側面寫琴音的效果,那末就看不出這一奇字來,而是與一般寫法沒有什么不同了。詩的最后,詩人終于以傾倒的口吻懇求說:“穎師呵,你的彈奏藝術實在高明,但是我已經承受不了,請你不要再彈這劇烈波動,激蕩心魄的琴音!”這是對上述兩部分內容的概括,也是對全詩的總結。其中的“冰炭”兩字呼應了前述的“剛”“柔”變化,從而突出了“能”字,給穎師琴藝以高度的評價。末句又一次運用通感手法,但這是觸覺(冰炭的冰熱)與聽覺(音樂的剛柔)的溝通,與前十句的通感同中有異,表現了作者在運用同一手法時的多變能力。
這首詩語言明快流暢,以五言為主,適當運用七言句。一般地說,七言句與五言句相比較為舒展。詩中寫急促激越的琴音時用五言句(如“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寫悠遠飄揚的琴音時用七言句(如“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這都不是隨意之筆。在選詞用韻方面也十分講究。寫青年男女說悄悄話,不須大聲張揚,因而用“語”、“汝”等音色較暗的詞,而寫勇士赴敵,天地闊遠,鳳凰長嘯等內容時,聲音宏亮,因而用“場”、“揚”、“凰”等音色響亮清揚的陽平音。
這首詩是唐詩中描寫音樂的名篇。有人認為它可以與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相媲美。清代方扶南說:“白香山江上琵琶,韓退之穎師琴,李長吉李憑箜篌,皆摹寫聲音至文。韓足以驚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三家評注李長吉詩歌·方扶南批李長吉詩集》)。蘇軾也極為贊賞這首詩,曾用詞的形式寫來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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