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黃遵憲詩《下水船歌》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電光一掣光閃天,洪波直瀉無回旋。饑鷹脫鞲兔走穴,馳輪下阪箭離弦。君看我舟疾如駛,世間快事那有此。潮頭拍拍鷗亂飛,舟人叫絕篙師喜。一山當頭一對面,倏忽兩山都不見。群山轉瞬眼欲花,況又山頭云萬變。江隨山轉氣益驕,蹴沙嚙石波橫跳。山雖百折舟一直,拍耳惟覺風刁刁。風聲水聲相鼓蕩,舷傾桅側終無恙。風乘我耶我乘風,便凌霄漢游天上。年來足跡遍五洲,浮槎曾到天盡頭。長風破浪奚足道,平生奇絕輸此游。忽聞隔岸唱邪許,纖夫努力力如虎。百丈橫牽上瀨舟,三朝三暮見黃牛。
(據上海古籍出版社《人境廬詩草箋注》,下同)
黃遵憲(1848—1905),字公度,廣東嘉應州(今梅州市)人,是我國近代杰出的詩人之一,同時又是晚清古典詩歌改革的倡導者和實踐者。
他生活在我國封建社會開始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大變動時期,曾先后出任日、美、英、新(加坡)使館參贊、總領事達十六七年。1897年任湖南按察使,積極推動變法維新運動。長期的域外生涯和后來所從事的社會改良活動,擴大了他的視野,從而使他開拓了詩歌創作的新的題材領域,思想和創作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他的詩大都以表現新事物和感嘆時事為主要內容。如著名的《今別離》四首,率先歌頌了輪船、火車、照相、東西半球晝夜相反等新事物。許多重大的歷史事件也是他的詩歌創作的重要題材。他的詩不僅貼近生活,而且敢于干預時政,具有比較鮮明的時代特征和愛國精神。他主張“詩之外有事,詩之中有人;今之世異于古,今之人亦何必與古人同”(《人境廬詩草·自序》),并提出了“我手寫我口”的口號。他的詩不僅大都具有新的積極的思想內容,而且具有新的意境和新的獨特風格。高旭《無盡廬詩話》稱他的詩“獨辟異境”(《人境廬詩草箋注·附錄詩話上》),潘飛聲《在山泉詩話》則推黃為“詩界維新巨子”(同上)。自然,由于他主張改良,反對革命,他的某些詩不能不打上改良主義的印記。在藝術上,他對古典詩歌的改革也是不徹底的。他并沒有突破舊的形式,而且慣用典故和成語。錢鐘書先生在他的《談藝錄》里稱黃的詩“有新事物,而無新理致”(《人境廬詩箋注·附錄詩話下》),這個批評無疑是中肯的。盡管如此,他仍不失為當時“詩界革命”中成就較高的詩人。
光緒十一年乙酉(1885)八月,黃遵憲從駐美舊金山總領事任上告假回國;第二年丙戌,寫了這首詩。時年三十九歲,正是他年富力強、仕途得意之時。原稿本題作《春江驟漲,順風行舟,由松江達潮洲僅數時耳。時丙戌正月也》。詩題類似小序,交代了作詩的時間和緣由。通過春江驟漲、順風行舟的迅疾,寄托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抒發了仕途得意、乘風破浪的快意和豪情。
這首詩可分為三節。前八句為第一節,中間的十二句為第二節,后八句為第三節。
全詩以“電光”、“洪波”兩句開篇,將急流行舟的驚險場面呈現在讀者面前: 閃電裂空,雷聲隆隆,急流直下,怒濤洶涌。接著用了撲向獵物的脫鞲的獵鷹、逃奔入穴的狡兔、疾馳下坡的馬車和離弦的飛箭等四個比喻,極寫下水船的迅疾如飛,節奏明快,氣氛熱烈。置身于這電閃雷鳴、驚濤駭浪的險境和緊張氣氛之中的詩人,不僅沒有絲毫的驚懼,反而感到無比的快意,“君看我舟疾如駛,世間快事那有此”! 詩人的這種情不自禁地發自內心的愉悅、興奮和豪情,同拍翅飛翔于“潮頭”的江鷗、不絕于耳的“舟人”的吆喝聲和“篙師”的喜悅之情,是那樣地和諧一致!
第二節,寫船順流而下沿途景物的變幻。詩人寫了“群山”的“轉瞬”即逝,云彩的千姿百態,令人眼花繚亂。“江隨山轉”,水勢湍急而驕橫,“蹴沙嚙石”,浪花飛濺。在對于這些景物的刻畫中,處處突出了一個“快”字。由于舟行極快,“一山當頭一對面,倏忽兩山都不見”;因為快,周圍的景物才千變萬化,使人目眩;因為快,所以才疾風掠耳,“風聲水聲相鼓蕩”。眼見“舷傾桅側”,但終于安然無恙,顯示出了舟人與篙師的沉毅意志和嫻熟技術,與前面“舟人叫絕篙師喜”一句暗相呼應。最后兩句“風乘我耶我乘風,便凌霄漢游天上”的上句,引自《列子·黃帝篇》:“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干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原意是: 我之乘風,風之乘我,孰能辨也。(張湛注)所表現的是一個“物我兩忘”的境界,此處則表現了詩人乘風破浪、勇往直前的快意和豪情,與前面的“世間快事那有此”相契合。詩人心曠神怡,浮想聯翩,簡直有直沖云霄、神游天際之感,使詩的意蘊升華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這當然與詩人的平步青云、一帆風順的仕途經歷有關,因而他情不自禁地表現出了基本對自身價值的充分認識與肯定而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自信。
最后一節八句,可分為兩個層次。前四句是從這次順風行舟聯想到近年來歷任日、美等國外交使節浮游四海,“足跡遍五洲”的經歷,因而倍感“乘風破浪奚足道,平生奇絕輸此游”的快意和自豪。這首以《下水船歌》名篇的抒情詩寫到這里本已可以作結,而且余味無窮,恰到好處,但詩人偏不肯打住,又用“忽聞”引出另外四句,寫了對岸的上水船,在纖夫們唱出有節奏的沉郁的“邪許”號子聲中,“努力如虎”地在撞擊著亂石的急流中艱難地一步一步行進的情景,給我們勾勒出了一幅《纖夫挽舟圖》。最后用“百丈橫牽上瀨舟,三朝三暮見黃牛”結束全詩。黃牛灘本身在長江上游,湖北宜昌境內,不在廣東。詩人顯然是想借以突出逆水行舟的艱難,用以比喻人生道路之艱難有如逆水行舟,必須如纖夫一樣“努力如虎”,奮力向前。在這里,詩人實際上寄托了自己的一種政治理想,即為國建功立業的抱負和豪壯之情。這正是黃遵憲詩歌創作中審美意識的特征之一。
這是一首七言古體抒情詩,語言生動,比喻貼切,形象鮮明,富有動感。全詩具有鮮明的個性和強烈的感情色彩。詩人的謳歌下水船乘風破浪的奇觀勝景中同時也傾注了自己的滿腔激情。寄情于生動之寫景,寓理于鮮明之形象,含蓄雋永,而人尋味。寫景與抒情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一。用韻多變化。除最后四句每兩句一韻外,其余均為四句一韻。
上一篇:白居易詩《上陽白發人;杜陵叟;繚綾;賣炭翁》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下一篇:李白詩《烏棲曲》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