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國語·召公諫厲王止謗

厲王虐，國人謗王^①。召公告曰^②： “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 “吾能弭謗矣^③，乃不敢言?！?召公曰： “是鄣之也^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典，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⑤，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 猶其有原隰衍沃也^⑥，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于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⑦。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

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⑧。

【注釋】 ①厲王： 周厲王，名胡。約公元前850年在位。謗：批評、指責。②召公：即召穆公，名虎，厲王的卿士。③弭： 阻止。④鄣(zhang)： 通 “障”。阻塞。⑤列士： 較低級的官員。瞽 (gu)： 與 “瞍”、“矇”都是指盲人，瞽是宮廷的樂官太師，瞍無眸子，矇有眸子。史： 史官。書： 典籍。師： 樂官少師。箴： 一種規勸的言辭。賦： 與 “誦”一樣都是朗誦的意思。百工： 從事各種工藝的人。親戚： 指與王室同宗的人。耆艾： 古代五十歲以上為艾，六十歲以上為耆，這里統指老年人。修： 勸誡。⑥原隰(xi)： 高而平坦的土地叫原，低濕的土地叫隰。衍沃： 低而平坦的土地叫衍，可以用水澆灌的土地叫沃。⑦阜： 豐盛。⑧流： 流放。彘： 地名，在今山西省霍縣。

【譯文】 周厲王很殘暴，老百姓都指責他。召穆公對他說：“百姓忍受不了

您的政令了?！?厲王聽了很生氣，便找來一個衛國的巫師，并派去監視指責他的人。只要巫師一告發，厲王就立即把被告之人殺掉。因此，百姓都不敢說話，路上見面只能用眼神打招呼。

厲王很高興，對召公說： “我能消除百姓的議論了，他們不敢說話了?！?召公說： “這樣做只是阻止他們議論。阻塞人說話比阻塞江河更難。江河阻塞一旦決口，一定會傷害很多人。阻塞老百姓說話也是一樣。治理江河的人要清理堵塞，讓江水通暢; 治理百姓的，應該引導他們說出自己的意見。所以，天子處理政務時，讓上至公卿下至一般官員獻上勸諫的詩篇，太師獻上采自民間的歌謠，史官獻上古代的史籍，少師獻上規勸的箴言，盲人們或者誦讀，或者吟唱，各種工匠進行進諫，普通百姓則通過別人把他們的意見傳上來，身邊的臣子盡力規勸，宗親近戚補救天子的過失，太師和史官給天子以教誨，老臣們把這些加以整理，然后國君進行取舍，因此政事推行下去就不會有問題。百姓有嘴，就好像土地有山川一樣，財物器用都從這里生產出來; 就好像土地有高有低、有平坦的、有肥沃的一樣，吃的穿的都是從這里取得。人們的嘴議論政事，好壞就從其中反映出來。從政者推行好的，防備不好的，這就能夠增加財富、用度、衣食。老百姓在心里想好了，通過嘴巴宣示出來，當政者再據此推行，怎么能夠堵塞呢?如果堵塞住百姓的口，支持者還會有多少呢?”

厲王不聽召公的勸告，此后百姓誰也不敢議論政事。三年之后，厲王就被放逐到彘這個地方去了。

【鑒賞】 本文記述召公勸諫周厲王不要阻止百姓指責朝政的過失，而厲王不聽勸諫，最后被流放。文章的主體是召公的勸諫，而召公的勸諫是通過一個形象生動的比喻進行的，他把百姓說話比作河流，不讓百姓說話就像企圖堵塞河流一樣，而堵塞嘴巴比堵塞河流的害處還要大。然后再正反對照，并且結合比喻說明堵塞與引導的利害關系，突出正面意思，則其害處自然清楚易曉。最后只用簡單的兩句話，指出厲王以身試法的結果。本文提出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成了千古名句。文章的結構和語言都十分簡潔，行文很有氣勢，能將生動的比喻與透辟的說理結合起來，頗具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