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黃庭堅詩《登快閣》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癡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
(據義寧陳氏覆刻本《山谷外集詩注》,下同)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省修水縣)人。治平進士,歷任北京國子監教授、知太和縣、校書郎、秘書丞兼國史編修官等,仕途坎坷,曾被貶謫。是北宋時頗負盛名的詩人,也是后來爭議較大的一個詩人。他名列蘇軾門下四學士之首,詩壇上并稱蘇、黃;其才氣雖不如蘇軾,也不像蘇軾那樣以詩歌創作直接鍥入政治斗爭和現實生活,但在藝術上精益求精,自成一家,并成了“江西詩派”的宗祖。其創作曾經產生過廣泛的影響,帶動了一個詩派,影響所及,由北宋到南宋,甚至延伸到金、元、明以至晚清。
黃庭堅的詩歌美學稟承了儒家的正統思想和“溫柔敦厚”的詩教原則,他論詩不忘忠君,同時關注社會人生。其創作受杜甫影響最深,認為“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而然。”(摘引自宋《潘子真詩話》)但比之于思想內容,他更注重藝術形式的美,強調書本知識,主張胸藏萬卷,學富五車,把書卷當成了創作源泉,走上了形式主義道路。南宋末年,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辨》中就曾批評說:“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必有出處。”借重典故,推唐詩為法,愛講道理、發議論,幾乎成了江西派的通病,波及一代詩風。黃庭堅便是一個典型,他重視藝術技巧,以俗為雅,以故為新,喜用險韻僻典,作拗體詩而別創一格。
《登快閣》和《寄黃幾復》二詩的共同點在于都于平凡中顯奇崛,抒發憤懣不平之情,因此合在一起看,更能幫助讀者品味黃庭堅詩風的特點。
《登快閣》是以脫俗之筆自抒胸懷。詩的首聯即以非凡情態出之:“癡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晉書·傅成傳》載,晉夏侯濟致書傅成說:“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為快耳。”黃以癡兒自比,了卻官事,故得閑登快閣一游,不僅活用此典,同時表現了兀傲之氣。下句“倚”字用得更活,雖出自杜甫《縛雞行》“注目寒江倚山閣”,但更寫出了動態,道出了閑情。在落照之下極目東西,看到江山廣遠,景物清麗生色:“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天高氣爽,月色分明,多么令人開懷! 然而,自己卻是那么不得志,二十二歲中進士,到三十八歲也只能作一個小小的太和縣令,自然感到懷才不遇,不勝感慨:“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借伯牙因失去知音鐘子期而破琴絕弦事(見《呂氏春秋·本味》),抒發內心的苦衷。既然世無知音,只好借酒澆愁,學阮籍的青白眼,傲視人間。一個“橫”字也用得極妙,自愛清高,輕蔑世俗,不迎合取巧同流合污之意盡在其中。接下去就寫出了隱退思想:“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以“歸船”、“長笛”詠出心志,與白鷗盟誓,展示了追求自由自在的境界。全詩感情起伏跌宕,出奇生新,正如潘伯鷹的《黃庭堅詩選》所評: 通篇“一氣盤旋而下,而中間抑揚頓挫又極瀏亮”。堪稱宋詩中的佳作。
《寄黃幾復》一詩,仍然是表現前作中的那種不平與孤憤。時黃庭堅監德州(今山東德州市)德平鎮,黃幾復為四會(今屬廣東)縣令。“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首句典出《左傳·僖公四年》:“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此言兩人一北一南,海天茫茫,遠隔萬水千山,思念心切,起句陡然,意極深遠。想托秋雁帶信,可是連大雁也飛不到你那里,因而被謝絕了。杜甫《天末懷李白》有:“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而這里卻是說“謝不能”,大雁也知人情,不是不愿幫助,而是據說雁飛至衡陽為止,難于辦到。用語平常卻寫得生動活潑,富有感情色彩。“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他們是江西同鄉,少年時期的好友,后來又在京城相聚,春風得意,把酒吟詠,這段交往久久難忘。如今天各一方,只能在凄風苦雨中對著一盞孤燈,遙相思念十年漫長的歲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前句說,你為官清廉,多年來家里只有四壁空空,后句中“三折肱”,語出《左傳·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為良醫。”整句說對方經驗豐富,有治世之才,政績顯著。聯系上句所說的四壁空空,一股不被重視與重用的凄涼意不禁由潛而顯,不勝感慨。這既是說黃幾復,又何嘗不是同病相憐的自嘆。最后以“寄”作結:“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你向來勤奮好學,如今已鬢發斑白,卻仍舊在那不毛之地滯留,陪伴你的是迷漫著瘴氣的小溪和隔溪猿猴的凄厲叫聲。對友人的處境與不幸寄以無限的同情與關切。由北海遙想南海,竟是這般荒涼孤苦,不僅造成首尾呼應之勢,而且益增思念之情。全詩不乏兀傲奇崛神韻,意蘊深遠,蒼勁古樸而耐人尋味。
以上二詩都抒發了忿懣不平之意,懷才不遇之情,前詩以奇崛語出之,將不平之心突現于讀者面前,后一首較隱,在對友人的寄意中暗寓不平和對自身的慨嘆,于平中見奇,奇中見崛,都有意深旨遠的特點。由此二詩可見黃庭堅善于以俗為雅、好用險字僻典的詩風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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