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原文與翻譯、賞析
納蘭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①。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②。故園無此聲。
【注釋】 ①榆關:即山海關。那畔:那邊。②聒(guo國):聲音吵鬧。
【詞大意】 走了一程山路,又走一程水路,身向山海關那邊行進。夜深時,那成千座行軍帳篷都亮著燈。該休息了,可是整夜風雪號叫不停,吵得我睡不成覺,思鄉夢也做不成。我的家園里可沒有這種使人厭煩的風雪聲。
【賞析】 這是納蘭性德的一首小令,歷來為人稱道。康熙二十年(1681)清王朝平定了尚之信、耿精忠、吳三桂的“三藩之亂”,次年舊歷二月下旬,康熙率勛戚大臣東巡關外,赴盛京 (今遼寧沈陽) 祭告祖陵,宣揚勝利。此行為清王朝國勢鼎盛時期的一次壯舉。納蘭性德為康熙侍衛,亦參加東巡,途中作此小令。但詞中索寞清冷哀怨的情懷頗與此行氣氛不合,歷來引起種種猜測。
上片敘事寫景。“山一程,水一程”,“一程”二字疊用,暗示行軍的漫長征途只在“跋山”、“涉水”中重復。詞人對山水景物全無意緒,峰回路轉、多姿多采的山水在詞人眼中只不過是“一程”又“一程”的無盡單調寂寞的重復。下一句 “身向榆關那畔行”的“身”是兼指行軍大隊與置身于大隊中的詞人兩者而言。在詞人看來,祭告祖陵、宣揚武功、扈從大隊隨駕而行,似乎并不那么意氣風發,而只是機械地行進。以此暗示詞人的 “心”對此十分漠然。從后文知道,詞人的 “心” 眷戀著的是故園。白天每前進一程,只不過使他晚上在夢中尋找的故園更遠一程而已。結句“夜深千帳燈”是寫大隊人馬晚上宿營的情景。王國維很欣賞這一句,認為近乎描繪了 “千古壯觀” 的景象。( 《人間詞話》卷五十一) 如果不是孤立地而是放在全詞中來看,應該說這只顯示了康熙大帝扈從部隊之眾與威武整肅的氣象,從而襯托出了詞人索寞枯寂的意興。
下片也寫景物,但以表現詞人內心情感活動為主。“風一更,雪一更”,這是承接上片 “夜深” 而來。詞人在帳幕中躺下聽到一更一更的風雪怒吼,可見徹夜未眠,“聒碎鄉心夢不成”。“夢不成”寫詞人的苦惱,這苦惱的根源乃在于無法在夢中享受那家園生活的溫馨。結句 “故園無此聲”說明詞人對眼下單調乏味的軍旅生活的厭倦。詞人內心無時無刻不縈系著對寧靜的故園之思,那里有完全屬于他個人的天地,有他個人的胸襟、懷抱、興趣和追求。
“帝王侍衛”的顯赫身份和權勢榮華在別人也許是垂涎三尺、夢寐求之的,而納蘭性德對此所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疏遠和厭倦的情緒。本來軍旅戎馬、塞北風雪的生活充滿了昂揚、激越、奮發的陽剛之美,但作者筆下反映出來的卻是另一種景象。這只能從政治與個性這兩點上去追索原因。清初統治階級上層政治斗爭激烈復雜,皇親國戚之間派系林立,為權力的再分配而明爭暗斗,使納蘭性德“惴惴有臨履之憂”(嚴繩孫語),他力圖脫開這權力爭奪的角斗場而遠禍全身。就他的個性而言,雖然生在貴胄之家,有“帝王侍衛”的高官,但卻偏偏性喜金石書畫、詩賦文藝,追求書齋文士的生活。他在致友人的書信中說過:“鄙性愛閑,近苦鹿鹿,東華軟紅塵,只應埋沒慧男子錦心繡腸。仆本疏庸,那能堪此。”這就是造成他作品中悲秋幽怨、哀感頑艷的風格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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