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這是王維邊塞詩的代表作。開元二十五年(737)春,河西節度副大使崔希逸率軍大勝吐蕃,王維奉使出塞宣慰,將一路見聞感受寫入此詩中。
首二句寫自己的使命與征程:自己作為朝廷的特使(“屬國”,官稱,即典屬國,此代指自己使者的身份),正輕車簡從,途經居延,準備直奔邊界去宣慰將上。次二句的“出”、“入”二字,表現作者仍以自己的行程為線索來構思,只不過隨著交待自己的行程、逐漸將筆觸轉向對自然風光的描寫罷了。因而這兩句有一定的雙關含義。字面上是說,只見蓬草飄舞,直飛出漢家邊塞;大雁歸飛,直劃破胡地上空。但“出漢塞”、“入胡天”,上下相互為文,也有交待自己已經離開國境,進入異域的含義。再次二句,完全擺脫了自己的行程,用簡煉雄渾的筆觸,描繪出一路上所見到的兩幅最具特色的大漠奇景。最后兩句又回到這次出使事件上來,說自己行至蕭關時,正碰到偵察騎兵,他們報告主將已取得大捷,正準備仿效當年漢之大將竇憲在燕然山戰勝匈奴后勒銘記功那樣,已親臨前線了!縱觀全篇,四聯之間的關系仍不妨理解為起、承、轉、合,即起、承、合都是以奉使出塞為線索;而第三聯卻轉向對邊塞風光的純粹描寫。
而這首詩的最動人之處也恰在這一轉上。它筆觸粗獷,意境雄渾,景象闊大,色調壯美。但要想把這一聯體會得更深刻,還應進一步搞清它的具體含義。對這兩句詩,評詩家有不同的見解。分歧主要集中在對“孤煙”的理解上。多數人認為“孤煙”是指邊塞上傳遞消息的“烽煙”,烽煙乃用狼糞燃得,“煙直而聚,雖風吹之不斜”(陸佃《埤雅》),故曰“直”。但也有人認為“孤煙”是指沙漠上空的龍卷風,清人趙殿成注王維此詩曰:“邊外多迴風,其風迅急,裊煙沙而直上,親見其景者,始知‘直’字之佳?!眱煞N解釋皆通。但有人認為按第一種解釋,“直”字似乎用得免強——難道塞外之風真的吹不斜、吹不散這股狼煙嗎?孰不知詩人心目中的意境不見得非和自然現象完全相和,他們追求的是藝術的真實。王維畫畫有雪中芭蕉圖,又將桃花與芙蓉畫在一幅之內,如果挑剔起來豈不成了笑柄?煙而云直正是詩人刻意追求的藝術畫面,對此曹雪芹有獨到的體味,他在《紅樓夢》中借香菱之口云:“據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里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卻是有理有情的?!铱此度稀芬皇啄且宦撛疲骸竽聼熤?,長河落日圓’,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象是見了這景的?!贝_實,有時詩的妙處與趣味正在反常合道與似俗實巧之間。王維這兩句詩,正是通過一“直”一“圓”兩個很簡單的幾何圖形式的修飾語,將煙與日的形態寫得維妙維肖。特別是將豎直的煙與平曠的大漠配合,圓圓的日與長長的河配合,更勾畫出塞外風光開闊、混莽,構成的畫面又極其簡煉的獨特風貌。如果把“孤煙”理解成龍卷風,“直”字似乎落實了,但意趣也就索然了。這樣看來還是將孤煙理解成烽煙更有韻味。如果再把這兩句詩和題材相近的另外兩名寫景名句相比,就更能看出它是多么具有典型力量了。王維《輞川閑居》詩有“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之句,雖然仍是寫落日與孤煙,但一看便知是一幅安謚的田園圖景,和“大漠”兩句大異其趣。兩聯詩僅變化了六個字,就能勾畫出田園和邊塞兩幅絕然不同的景色,讀至此,我們不能不驚嘆地稱贊王維:真是一個寫景的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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