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日休《原謗》原文|注釋|賞析|譯文
天之利下民,其仁至矣2。未有美于味而民不知者,便于用而民不由者,厚于生而民不求者3。然而,暑雨亦怨之,祁寒亦怨之,己不善而禍及亦怨之,己不儉而貧及亦怨之4。是民事天,其不仁至矣5。天尚如此,況于君乎?況于鬼神乎?是其怨訾恨讀言,蓰倍于天矣6。有帝天下、君一國者,可不慎歟7?故堯有不慈之毀,舜有不孝之謗8。殊不知堯慈被天下,而不在于子9;舜孝及萬世,乃不在于父。嗚呼!堯、舜,圣也,民且謗之;后之王天下,有不為堯、舜之行者,則民扼其吭,捽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為甚矣10!
【注釋】 1原:議論文的一種體裁,對某種事物推求、究察其原因。2利:作動詞,有利于。至:最,極。 3民不知、民不由、民不求:即不讓民知、不讓民用、不讓民追求。 4祁寒:大寒。 5是:這樣,這里有“這樣看來”之意。事:事奉,此指對待。 6訾(zi紫):毀謗誹謗。 捽(du讀):誹謗怨言。 蓰(xi喜):五倍。 7帝:做帝王。君:做君主。 8堯未把天下傳給兒子丹朱,有人說他不慈;舜得不到父親瞽(gu鼓)叟的歡心,有人說這是不孝。事見《史記·五帝本紀》。9殊:竟然。 被:覆蓋。 及:傳到。 10王(wang忘)天下:做天下的帝王或稱王于天下。 吭(hang杭):喉嚨。 捽(zuo作):揪。 族:滅族。 甚:過分。
【今譯】 上天便利老百姓,那仁愛也就到家了。從來沒有說好吃的不讓老百姓知道,好用的不讓老百姓去用,能使百姓生活充裕的不讓老百姓去追求。但是,天熱下雨有人怨他,天冷了有人怨他,那人自己不好惹了禍也怨他,本人不知儉省而鬧窮了的還怨他。這樣說來,老百姓對待上天,那個不仁義也到家了。對上天還這樣呢,更何況是對待君主,對待鬼神呢?于是(百姓對君主的)怨恨誹謗,是(對上天的誹謗的)五倍呢,那統治天下、君臨一國的人能不謹慎嗎?堯曾有過“不慈”的毀語,舜也有過“不孝”的謗言。殊不知堯的慈愛包容了天下蒼生,而不僅僅在于他的兒子;舜的孝順垂及萬世百姓,也不僅僅在于他的父親。唉!堯、舜,大圣人啊!老百姓尚且誹謗他們;后世稱王天下的,有不仿效堯、舜仁慈行動的人,老百姓掐他的喉嚨,揪他的腦袋,侮辱他,驅逐他,殺死他,乃至殺滅他全族,也不算過分吧!
【總案】 本文借古諷今,起筆于天公、堯、舜,落筆于當今統治者,矛頭直指封建帝王。作者認為,在其位須謀其政,統治者應象堯舜那樣“慈被天下”、“孝及萬世”,如果專制暴虐,不行仁政,那么老百姓無論怎么對待他們都不算過分。作者完全站在勞動人民立場講話,從他對統治者咬牙切齒的態度,可以看出唐末人民與統治者的矛盾已經到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地步。它預示著農民革命大風暴即將到來。作者這種鮮明的反叛封建帝王的態度,也是他后來參加農民起義的思想基礎。
本文短小鋒利,如投槍,似匕首,戰斗力極強。魯迅先生在《小品文的危機》一文中曾說:“唐末詩風衰落,而小品文放了光輝。……皮日休和陸龜蒙自以為隱士,別人也稱之為隱士,而看他們在《皮子文藪》和《笠澤叢書》中的小品文,并沒有忘記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鋒芒”。《原謗》正是魯迅所謂的“光彩和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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