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賦

杜牧

杜牧（803—853），字牧之，唐朝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文宗太和二年（828）進士。歷任監察御史、刺史，官至中書舍人。晚唐重要作家，詩文成就都很高。關心國事，多憂國憂民之想，其文筆力峭健，詩以情致豪邁見長，七絕尤為人激賞。后人把他與杜甫并舉，稱之為“小杜”。有《樊川文集》。

阿房宮賦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

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于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說明

秦滅六國以后，秦始皇征用七十余萬人開始在咸陽修建宮殿，取名“阿房宮”。這項工程規模浩大，僅前殿就有“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秦始皇死后，秦二世胡亥繼續建造，直到秦朝滅亡，仍未完工。公元前206年，項羽首先入關中，放火燒毀了阿房宮。

這篇文章是杜牧憑借想象鋪敘了阿房宮建筑之壯麗宏大，以及宮中珍寶、美女數量之多，作者反復闡明暴政終將亡國的歷史教訓，以期引起唐代統治者的借鑒。文章善于夸張、比喻，形象生動，句式以對偶排比為主，顯得鏗鏘而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