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山蒼蒼,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崖崩路絕猿鳥去,惟有喬木攙天長。
客舟何處來? 棹歌中流聲抑揚。
沙平風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
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
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南宋洪邁在《容齋五筆》卷七引蘇軾《韓斡十四馬》詩后說:“誦坡公之語,蓋不待見畫也。”可見其題畫詩有如見畫作的特色。李思訓的長江絕島圖,今天已無幸瞻其真跡,但一讀蘇軾這首題畫詩,畫面磅礴的浩氣和長江兩島屹立江心的雄偉氣勢,仍可想見。
李思訓是唐朝宗室,擅長于山水畫,因為曾任左武衛大將軍,所以稱他為“大李將軍”。他的畫筆致遒勁,金碧輝映,不僅特具風格,而且成為傳統的山水畫的一種重要樣式,稱為“金碧山水”或“青綠山水”。李思訓曾在江都(今江蘇揚州)、益州(今四川成都)做過官,他筆下描寫的長江風光景色,尤其生動,加上細致的刻畫和對色彩的重視,因而使畫面栩栩如生,別具神韻。
蘇軾在這首詩中,不僅將畫面的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且融進自己切身的體會,詩人的感受和畫面完全融合無間。詩人化用前人成句而別出新意。“大孤”、“小孤”為江中兩座山。大孤山,在今九江市東南鄱陽湖中,四面環湖,孤峰獨立,氣勢頗為壯觀;小孤山在今江西彭澤縣以北,安徽宿遷縣東南的長江中。在山水蒼蒼之間,兩座高山屹立于江流之上,遙相呼應。詩人運用比興手法,由天地間開闊的氣勢,進而描繪了作為主體景物的兩山之風光。崖崩路絕,猿鳥遠去,寫盡兩山之陡險;喬木參天,青翠茂密,極盡兩山風光之美麗。接下來四句,詩人以精煉深永的筆墨,在描寫氣勢雄渾邈遠的山水的同時,注入主觀的感受,盡情贊美祖國壯麗的山河。“客舟何處來”二句,細致刻畫了舟游的感受,而“沙平風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兩句,沒有身歷其境的人,是領略不了這樣的意境的。作者融主觀印象于客體畫面之中,產生了物我同一的藝術效果。
以上似乎將畫面的意境描述已盡,作者筆鋒陡轉,又把讀者引向更神奇美妙的民間傳說中。“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既喻畫中兩山的神態,又是暗喻傳說中小姑的形象。小孤山訛音作小姑山,于是引起人們豐富的想象,創作了種種民間傳說。小孤山附近有澎浪磯,人們將“澎浪”諧音成“彭郎”,說彭郎是小姑的夫婿。詩人將長江和鄱陽湖比作“曉鏡”,又把大小孤山喻為女子頭上的兩個發髻。末二句“舟中賈客”則與前面的“客舟”呼應,它通過對這一美好傳說的渲染描繪,使讀者產生更廣泛自由的聯想。
這首詩作不僅描摹了畫面的形象,而且表達了一種內在的神韻。既有對畫的肯定和贊美,又創造了一種“空妙”之境,耐人咀嚼吟味。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十二謂此詩“神完氣足,遒轉空妙”,確是妙評。
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世俗轉“孤”為“姑”。江側有一石磯,謂之澎浪磯,遂轉為彭郎磯,云“彭郎者,小姑婿也。” 余嘗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敕額為圣母廟,豈止俚俗之謬哉。(歐陽修《歸田錄》卷二)
唐人王摩詰、李思訓之流,畫山川峰麓,雖蕭然有出塵之姿,然頗以云物間之。作浮云杳靄,與孤鴻落照,滅沒于江天之外,舉世宗之,而唐人之典刑盡矣。
(蘇軾《跋漢杰畫山》)
綽有興致。唯末二句佻而無味,遂似市井惡少語,殊非大雅所宜。(紀昀批點《蘇文忠公詩集》卷十七)
此詩為古樂府,別為一體,妙在一結,含蓄不盡,使讀者自得之也。且小姑本屬山名,人皆知其傳誤,非若烈女貞姬,遽遭誣謗,詩必為之指證辨雪者也。曉嵐詆為市井惡少語,此以市井惡少身而得度者則然,于詩何尤? (王文誥《蘇詩集注》)
上一篇:《望太行·曹勛》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村居·張舜民》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