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
癡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
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
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
這首詩作于元豐五年(1082),當時詩人任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知縣。詩題中的快閣,“在太和縣治東澄江(即今贛江)之上,以江山廣遠,景物清華,故名”(《清統志·江西吉安府》)。“快”,有暢快、賞心悅目的意思。元人韋居安《梅磵詩話》中說,黃庭堅此詩,“前后和者無慮數百篇”,太和的快閣,也因此“名重天下”。地以詩名,可見此詩影響之大。
詩的首聯敘寫公余登閣欣賞雨后新晴的晚景。起句就巧妙地從“快閣”的“快”發生聯想,使典用事。《晉書·傅咸傳》載有夏侯濟者談做官訣竅,中有“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為快耳。”意思就是說要會糊涂才能暢快做官。詩人活用典故,以“癡兒”自命,一開始就表現了一種自快、自放、自許的“兀傲”神情。“東西”,即時東時西地來回踱步。“倚”,即倚閣憑欄。都表現了對雨后晚晴景色依戀不舍的感情。頷聯承上,用白描手法直寫“晚晴”的秋景:群山叢樹,風吹落葉,天宇似乎更顯得寥遠空曠;一道贛江,靜如白練,因初月的光華更覺澄碧空明。此化用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和謝朓“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成句,把眼前景色寫得清朗空闊,發人遐想。頸聯借典抒懷:“朱弦”句用伯牙、子期事。伯牙鼓琴,鐘子期最能知音,“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呂氏春秋·本味篇》)。“青眼”句用阮籍事,阮籍“能為青白眼”,如有不入眼之人造訪,就眼珠內藏,僅留眼白,以示不屑一顧;好友“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晉書·阮籍傳》)詩人用“已為”、“聊因”把兩個互不關聯的典故聯系起來,流水作對,抒寫了眼前的處境和情思:世無知音,以致懷才不遇、多年沉淪下僚,政治上已心灰意冷。作癡兒,登快閣,對美景,飲酒開懷,只不過是暫且排解苦悶而已。長久之計何在呢?尾聯于是表達了關于未來的遐想。“萬里歸船”與“澄江一道”相應,“白鷗”與“天遠大”相應,情隨景生,可見詩人構思的縝密。與江鷗盟約則隱含“鷗鷺忘機”的典實。全聯以鮮明的形象,表現了對棄官歸隱,過適性逍遙生活的向往。
全詩無論使典故、化成句,抑或運句、練字,都顯示了詩人“點鐵成金”,“奪胎換骨”的功力。
查慎行:三四句極似杜家氣象。紀昀:起句山谷習氣,后六句意境殊闊。此佳人乃指知音之人,非婦人也。(《瀛奎律髓匯評》上)
起四句且敘且寫,一往浩然。五六句對意流行。收尤豪放,此所謂寓單行之氣于排偶之中者。姚(鼐)先生云:“能移太白歌行于律詩。”(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十)
次句語妙,化臭腐為神奇也。三四為此老最合時宜語,五六則狂奴故態矣。(陳衍《宋詩精華錄》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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