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錢謙益
略彴緣溪一徑分, 千林香雪照斜曛。
道人不作尋花夢, 只道漫山是白云。
眾香庵在蘇州西郊,據《蘇州府志》所載,此地梅樹極多,“花時一望如雪,行數十里香風不絕。”此詩前兩句即極寫眾香庵左近梅花之盛。梅花向來為文人雅士所推重,以為它是脫俗之物,雅好梅花,正好可以象征自己高潔的襟懷與超凡的志趣。所以此詩落筆即交待了環境的幽雅與遠離市塵的特點。“略彴(zhuo)”即獨木小橋。只有在架著獨木小橋的溪壑旁邊,路徑才隱約可見,這是因為花木掩映,游人罕至之故。“斜曛”為夕陽的余光。第二句是倒裝句,本意為夕陽的余輝映照著千林香雪般的梅花,按詩中句式,其“照”字又似乎可以使人感受到梅花本身那明艷照人,與“斜曛”互相映發的美妙情景。“香雪”二字,確是傳神之筆,不但寫出花的芬芳和顏色,也形容出“千林”梅花一時俱放的繁勝。在這樣一個闃然無人的清溪野橋之上,在這樣一個香霧氤氳、繁花勝雪的梅樹林中,又逢著一個夕陽斜照的美好時刻,足可使人卑慮盡消、俗塵一掃了。詩人至此雖然只寫了自己的所經所見,并未提及旁人,然而眾香庵之幽,庵中人之雅,皆已被烘托得淋漓盡致。
假如僅到此為止,詩的立意倒也平常,更妙的是后兩句。“道人”指庵中的和尚,也特指自休長老。且不管這長老是何許樣人,從詩中來看,肯定是一位德行極高的得道者。因為地方雖幽,梅花再雅,終究不過是凡間之物,以“尋花”來借物寓懷,也至多算得上文人雅趣,一個“夢”字故然有了幾許朦朧空幻,但在這位“道人”看來,都還太著色相,是六根未凈的表現。他“不作尋花夢”決非因為審美情趣低下,也不是因為感情粗糙,而是因為悟道甚深,早已看破了造化年復一年春榮秋萎的把戲,也早已使自己心如明鏡,纖塵不染了。追逐食色利祿故然濁穢不堪,流連清風明月又何嘗不是俗累? 所以,這令詩人心神俱往的“千林香雪”竟然與他毫不相干,竟然從沒引起他的注意,他原以為那漫山潔白只不過是幾片閑云罷了。最后一句是點睛之筆,“只道”二字表明一種漫不經心的超然態度,“白云”一詞又從旁襯出一種心無掛礙的悠然襟懷。可見“道人”早已大徹大悟并且萬慮澄空了。
一般的詠梅之作容易凄寒;平常的證道之語又多流于枯寂。此詩竟是一掃積習,在前后兩部分各自寫出大自然與人類精神修養的最高境界。這兩者之間相互生發,使“千林香雪”在幽雅之外又染上幾分仙氣,也使得道者的形象有具體背景作為襯托,不至于過份空幻。這幅美景,這份心境,非親見親歷者不能道出,由此既可見詩人審美情趣之高,也可見其佛學根柢之深,這兩者巧妙融合,便成為這首余味無窮的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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