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雷發
莫讀書!莫讀書! 惠施五車今何如?
請君為我焚卻離騷賦,我亦為君劈碎太極圖;
朅來相就飲斗酒,聽我仰天呼烏烏。
深衣大帶講唐虞,不如長纓系單于;
吮毫搦管賦子虛,不如快鞭躍的盧。
君不見前年賊兵破巴渝,今年賊兵屠成都;
風塵澒洞兮豺虎塞途,殺人如麻兮流血成湖。
眉山書院嘶哨馬,浣花草堂巢妖狐。
何人笞中行? 何人縛可汗?
何人丸泥封函谷? 何人三箭定天山?
大冠若箕兮高劍拄頤,朝譚回軻兮夕講濂伊。
綬若若兮印累累,九州博大兮君今何之?
有金須碎作仆姑,有鐵須鑄作蒺藜。
我當贈君以湛廬青萍之劍,君當報我以太乙白鵲之旗。
好殺賊奴取金印,何用區區章句為?
死諸葛兮能走仲達,非孔子兮孰卻萊夷?
噫!歌烏烏兮使我不怡,莫讀書,成書癡!
樂雷發生當南宋末年,在理宗寶祐元年(1253)中特科狀元。據樂雷發后人樂宣《雪磯叢稿跋》說: “時元兵大起,西北多虞,……嘗為烏烏歌……勵志發憤?!边@首詩的主旨是感慨國家危急存亡之際,書生真是“百無一用”的廢物。詩中所指的書生包括兩種人,寫作辭章的文學家和研究性理的道學家,詩人更加憤慨的是后一種書生。
詩的開頭,就以十分憤激的語言出之: “莫讀書!莫讀書!”在這國家危亡之秋,即使如先秦時代惠施那樣學富五車,又有什么用處呢? “離騷”是屈原的作品,“太極圖”,是宋道學家周敦頤所作《太極圖》和《太極圖說》,代表道學。這兩句是表明,在國家危亡之際,書生的著作以及道學均無補于國事,這是對書生無能為力的憤激之語。
“烏烏”通“嗚嗚”,漢代楊惲《報孫會宗書》中有云: “酒后耳熱,仰天撫缶而呼嗚嗚”; “講唐虞”,指道學家; “賦子虛”,司馬相如寫《子虛賦》,指文學家; “長纓”用漢代終軍“受長纓系南越王”的典故,“單于”指北方少數民族的首領,指蒙古兵; “的盧”是三國時劉備的坐騎,他騎的盧馬“一躍三丈”,躍過檀溪。這幾句意謂,無論是那些穿著深衣大帶的道學家,還是走筆成文的文學家,終不如弱冠請纓的終軍和有英雄豪氣的劉郎,能在戰場上與敵人拚殺!書生不僅“百無一用”,還有可能清淡誤國! “君不見”以下六句,詩人即切責道學誤國?!敖衲辍敝笇懽鞔嗽姇r的淳祐元年(1241),這年十一月蒙古兵破成都;“前年”指嘉熙三年(1239),那年八月蒙古兵取重慶、眉州等地; “風塵” “殺人如麻”用李白《蜀道難》中句: “所守或匪人,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浣花草堂”是詩人杜甫的故居,在四川成都;“眉山書院”指眉州孫家的藏書樓兼學堂。這幾句意謂,文人在舞文弄墨,道學家在高談闊論性理之學的時候,蒙古兵卻大舉進犯,攻陷了巴渝、成都等地,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敵人殺人如麻,致血流成湖;連杜甫草堂和眉山書院,也成了敵軍駐扎和戰馬嘶鳴的地方,還有什么學問可言!這是對書生,尤其是對道學家的絕大諷刺!南宋時道學的聲勢很盛,詩人劉子翚、陳造、徐似道等早就作詩諷刺過道學的詐偽。陳亮更是尖銳地批評過: “今世之儒士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南宋末年,理宗定理學為國家的正統學問,不少人擔心,提倡道學誤國誤民。如利登有詩曰: “開門周孔心,賴有伊洛儒……彼哉典午時,相師談清虛;未知千載人,視今更何如?”樂雷發對此也有同感,本詩用殘酷的事實,表達了對道學誤國的憤慨和責難!
“何人”以下幾句,是詩人希望有象薛仁貴那樣的名將,“三箭定天山”;同時斥責那些對蒙古貴族妥協的投降派。中行說是西漢護送公主遠嫁匈奴的漢人,留在匈奴卻“以漢事告匈奴”。賈誼奏疏說: “行臣之計,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苔其背。”這里即把中行說比那些投降蒙古的宋人?!巴枘喾夂取?,是漢代王元的話: “以一丸泥東封函谷關。” “大冠若箕”指顏回,“軻”指孟子;周敦頤號濂溪,程頤號伊川。這里都指道學?!捌凸谩笔羌?,“湛廬”、“青萍”是三國以前傳說的寶劍。李白《送外甥鄭灌從軍》詩說: “斬胡血變黃河水,梟首當懸白鵲旗。”這幾句意謂,道學既然誤國,書生就應該摒棄道學,投筆從戎,拿起寶劍,高舉戰旗,在戰場上沖鋒陷陣,斬胡兒,縛可汗,恢復九州大地。這是書生大有作為之時?!熬胖莶┐筚饩窈沃?”詰問當代書生儒士,在這國難當頭、存亡危急之秋,作何抉擇?
最后幾句是詩人的回答: “好殺賊奴取金印,何用區區章句為?”名士儒生在這國家危急之際,理應上陣殺敵,建功立業,不應該再沉溺于章句之學。他并舉孔子和諸葛亮兩人為例,說明書生并非不能有所作為??鬃印皡s萊夷”,據《左傳》記,齊侯與魯侯會盟,齊侯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孔子說: “兩君合好,而裔齊之俘以兵亂,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仲達”是魏大將司馬懿的字,《漢晉春秋》引民謠: “死諸葛走生仲達”。詩人引這兩件事是說道學家得象孔子那樣智勇雙全,號稱名士的文學家也應象諸葛亮那樣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詩的結句,詩人心情極為沉痛,痛感書生無用;并告誡天下的讀書人,應振作起來,切莫成了于世無補的書呆子。
此詩繼承了鮑照、李白長篇歌行體詩歌的優良傳統,風格雄偉,情調昂揚。詩人處于南宋末年,當時北方蒙古兵不斷南侵,國勢岌岌可危,而南宋君臣猶推行妥協投降政策,于是他不禁悲憤萬分,痛感書生無用,道學誤國,慷慨悲歌,寄寓了他深沉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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