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蔣春霖
沙外斜陽車影淡。紅杏深深,人語黃茅店。陌上馬塵吹又暗,柳花風里征衣減。
屋后箏弦鶯語艷。濁酒孤琴,門對春寒揜。鴉背殘霜侵短劍,紙窗夢破疏燈飐。
〔箏弦鶯語〕指箏弦上發出的動聽聲音。〔揜(yan)〕有掩蓋、遮蔽之意。〔飐(zhan)〕有風吹物使顫動之意。
這首詞,乍看起來好象是一首田園牧歌,然而,細細體味,它卻深深地蘊含著詞人在嘆惜年華易逝和歸程無處的心緒。估計是蔣氏晚年之作。
全詞也分上、下兩片。上片,著力地描寫了“北游道上”的塞外風光;下片則偏重于下榻在人聲笑語的茅屋小店之后的描寫。
綜觀全詞,字字都在寫景;反復吟詠,又句句都在抒情。
上片首句“沙外斜陽車影淡”,不僅為讀者點明了“北游道上”的地點,是北國的塞外;時間,是一個春夏之交的黃昏時節,因為晚霞西照的車影都已經暗淡下來了,而且還烘托出了一種空寞,蒼茫以及歸程無處的氣氛。“紅杏深深,人語黃茅店。”塞上人煙稀少,加上黃昏已近,路人暫時下榻在這古道邊上的小小客棧是自然的事。可是,由于詞人的滿腹愁緒,也就無心去問津這“紅杏深深”的小店所在了。“陌上馬塵吹又暗,柳花風里征衣減。”這時,詞人的視線立刻轉向了小店以外的陌上田邊,注視著那馬群歸宿所揚起的縷縷煙塵,更使這暮色的草原暗淡無光了。他面對著這荒漠的原野,當晚風夾帶著柳花飛絮拂面而過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只身塞外的穿著顯得有些單薄了。
是的,同是一個春夏交替的季節,北國的早晚,不同于江南。當詞人的故鄉大江南北早已搖扇消夏之時,而在塞外朝夕之際,仍有幾分寒意。
上片,通過詞人驅車北上所見所聞的描寫,為揭示下片詞人年華易逝而壯志未酬的矛盾心理,作了鋪墊。
下片首句“屋后箏弦鶯語艷”,承上片“紅杏”、“人語”勾畫出一幅動人的水彩畫:院內幾株杏樹正在開放著濃重的花朵;門前人來車往,笑語聲聲;夜來人靜之時,后屋又傳出那草原上少有的“箏弦”動聽的聲音。盡管如此,也未打動詞人并去擁抱這得天獨厚的現實生活。“濁酒孤琴,門對春寒揜”。好象詞人有意將自身與世隔絕似的。你看他:寧愿將房門緊閉,面對著濁酒一壺,手握著孤琴一把,自斟自飲,自嘆自慰地度過了一個孤獨而凄冷的夜晚,也不愿沖出這牢籠般的四面墻壁與現實相結合。在這里,“箏弦鶯語”和“濁酒孤琴”構成了何等的鮮明對照啊!
這是為了什么?答案非常簡單:那就是詞人所向往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落拓不志的心情和眼前的生活現實是難于合上節拍的結果。因此,主觀與客觀必然要產生著巨大的矛盾。是的,美好的希望和現實,在那國勢內外交困,民族矛盾沉重以及文網密織,人際關系極其復雜的道光、咸豐年間,壯志未酬的仁人志士,有著如此的心情與行動是不難理解的。
“鴉背殘霜侵短劍,紙窗夢破疏燈飐。”當詞人一覺醒來,天近黎明,透過那破舊的紙窗,望見幾支烏鴉披著晨霜露宿枝頭,塞上的寒風拂進屋內,侵襲著墻壁上掛著的短劍,再向遠處望去,幾處稀疏的燈火在顫動著。這時,詞人身為一名匆匆的過客,他似乎才感到又該登程了!
下片,通過對下榻小店暫住一霄的描寫,抒發了詞人歸程無處的愁怨之情。
這首詞的藝術特色和他的《卜算子》有異同之處,其相同處,是寓意深沉,詞格凄愴,語言清新,字字用意,句句抒情;其不同處,是氣體高昂,慷慨疾憤。如果說,《卜算子》一詞,傳達了詞人對“人生”的無限的凄怨和愁愴,我以為《蝶戀花·北游道上》這首詞,則更進一步地揭示了詞人在嘆惜年華易逝和歸程無處的積怨和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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