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阮郎歸》

天邊金掌露成霜，云隨雁字長。^①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② 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③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注釋】 ①金掌：即銅仙人掌。據《三輔黃圖》載，漢武帝劉徹曾在長安建章宮前鑄高二十丈的銅柱，上有銅仙人，手托承露盤以儲露水。《文選·班固<西都賦>》：“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露成霜：《詩·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雁字：雁群飛行時排列成一字、人字等形狀，故云。②綠杯：指酒杯。紅袖：指歌女。人情：情誼，情味。③蘭佩紫：謂身上佩著紫蘭。屈原《離騷》：“紉秋蘭以為佩。”又《九歌·少司命》：“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菊簪黃：謂頭上插著黃菊。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有：“菊花須插滿頭歸”之句。舊狂：舊時的狂態。

【譯文】 天邊，銅仙人承露盤中的露水凝成了白霜。大雁排成一字南飛，云隨影逐，漸遠漸長。舉起酒杯暢飲，和著佳人引吭，趁著這佳節重陽。更何況，這里人情似蜜，有如故鄉。身上佩著紫蘭，頭上插滿菊花，好好振作精神，重演往昔的瘋狂。聊以眼前的沉醉，驅走心中的悲涼。只盼席上歌者，莫唱感傷的樂章，免得聽了斷腸。

【集評】 清·況周頤：“‘綠杯’二句，意已厚矣。‘殷勤理舊狂’五字三層意。‘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于外者也。狂已舊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欲將沉醉換悲涼’是上句注腳。‘清歌莫斷腸’仍含不盡之意。此詞沉著厚重，得此結句，便覺竟體空靈。”(《蕙風詞話》卷二)

現代·胡云翼：“這首詞作者自抒其失意的感慨，超出了閨情的范圍。有人疑心蘭、菊是侍兒的名字，這種說法沒有根據。屈原的《離騷》曾用‘秋蘭’、‘秋菊’象征自己的高潔。晏幾道在這首重陽詞里提到應景的蘭、菊，不但是很自然的，而且也是用來比喻自己孤芳自賞的性格。”(《宋詞選》)

現代·唐圭璋：“這是自抒懷抱之作，由重陽佳節引出身世感喟。上片首二句寫秋景。”‘天邊金掌露成霜’，除‘露’字外，六字都是陽聲，發音嘹亮。‘綠杯’句由景物轉到人事，說自己本來并不留情于綠杯紅袖，因此地人情近似故鄉，為應付佳節而尋歡作樂。換頭以一陰兩陽聲對一陽兩陰聲。‘殷勤’句，五字有三層意思：‘殷勤’一層，‘理’一層，‘狂’一層。曲曲道出內心深衷。‘欲將’句，說明佳節作樂，意在擺脫孤寂，結果是不可能，因此狂態又發作了，這是上句的注腳。末句寫聽歌斷腸，‘莫’字是自作勸解之語，不盡之意，在于言外。”(《唐宋詞選注》)

【總案】 這是作者在異鄉作客、適逢重陽宴飲時的自抒懷抱之作。作者早年曾為風流貴公子，后來家道中落，沉淪下僚，生活艱困，甚至還曾被牽連下獄，因此每有悲涼感傷之思，牢騷不平之氣。“殷勤理舊狂”的“狂”字，既包含了他在艷情方面的“狂”，更包含了他在人生態度方面的“狂”。但“舊狂”須有意地去“理”，且須“殷勤”地去“理”，即使“殷勤”地“理”了也還不能聽“斷腸”的“清歌”，則其眼下悲涼的厚重深沉也就可想而知。詩篇層層轉折，步步深化，以輕綺和婉、欲吞還吐之筆寫出了內心的深巨創痛和極度悲涼，極富韻味和感染力，成為小晏詞中最為凝重深厚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