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延巳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 斗鴨欄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謁金門》,唐玄宗時原為教坊曲名,后用為詞調。敦煌曲辭《謁金門》中有“得謁金門朝帝庭”語,疑即此調的本意。馮延已官至宰相,人品不高,其詞多為閨情離思,然其選句用字,清新秀美,表情寫景,尤富于形象。這首小詞,是其代表作,尤其是“吹皺一池春水”句,當時就為人傳誦。陸游《南唐書·馮延已傳》載:“元宗(中主李璟)嘗因曲宴內殿,從容謂曰:‘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已對曰:安得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之句!”。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起首之妙,妙在何處呢?首先,詞人所寫外物之景,與詞中女主人公之間具有密切的關系,用一句現代小說用語來說,這是形象地表現“典型人物性格”的“典型環境”。風突然來了,它把原來平靜的一池春水吹起了皺波,這一場景,既是女主人公的實景,又是女主人公的心境:她可能是正在游春之時,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平靜的內心之春水就再也不能平靜了。其次,詞人不是平淡地陳述,而是選用了兩個形象生動的字“乍”、“皺”。“乍”字突出了主觀的感受,寫出了由靜而動的變化過程;“皺”字則不僅是心態描寫,而且具有如畫般的視覺性。
“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這二句既是上二句的繼續,又是上述景況之前的補敘,它也同樣具有由靜到動的變化過程。“閑引”句當是“風乍起”之前的悠閑游春之態;“手挼”句當為“風乍起”之后的外在表現。這位漂亮的女性(從“香徑”的氛圍里,可以這樣臆測),走過香氣彌漫的花徑,悠閑地逗引著水邊的鴛鴦,突然,是什么觸動了她的心懷,也許正是這成雙結伴、恩愛不離的鴛鴦使她想起自己的所愛,她感覺,突然有一股遠風,吹皺了她心中的春水,她無意地折下了一枝杏花,在手中慢慢地揉搓。唉!她自己就是她手中的“杏花”吧!一葉一葉地,飄零而下,浮蕩在水中了。
上片,詞人由風而水、由景而人,這位女性“千呼萬喚使出來”,但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讀者只在春水的波皺中,遠遠地窺見了她的心境;只在香徑的枝葉間,隱隱地觀賞了她的音容。下片,詞人進一步描繪其外在形象、揭示其內心世界。“斗鴨欄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斗鴨”,以鴨相斗為戲。詞人用‘獨倚’和“斜墜”兩個動詞,十分生動地勾勒了女主人公的外在形象,同時,“斗鴨”本是熱鬧之事,詞人偏用“獨倚”;“碧玉搔頭”本是美好之物,詞人偏說“斜墜”,就形成反襯的效果,為下句內心世界的揭示作了渲染鋪墊。
這位女子何以會“獨倚”欄干、搔頭斜墜呢?原來她“終日思君”而“君不至”。正當她“剪不斷、理還亂”之時,突然她聽到了喜鵲的叫聲,于是,她抬起了頭……我國風俗,以“聞鵲聲皆為喜兆,故謂靈鵲報喜”(《開元天寶遺事》)。然而,詞人此處,并非是真的以大團圓作結,而是在以喜寫悲、其悲更悲。這一聲報喜的鵲音,喚起了她一絲希望、一點幻想,然而,這只能使她更加痛苦。她本來還可以作一支杏花,紅紅地開在芳香的花園里,現在卻感到被揉碎了;她本來還可以是一池春水,靜靜地映照著池塘邊上的春草,現在卻被風兒吹皺了,她的心兒破碎了,茫然地凝視著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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