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霓裳中序第一》

丙午歲，留長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黃帝鹽》、《蘇合香》。又于樂工故書中得商調《霓裳曲》十八闋，皆虛譜無辭。按沈氏樂律“《霓裳》道調”，此乃商調;樂天詩云“散序六闋”，此特兩闋。未知孰是?然音節閑雅，不類今曲。予不暇盡作，作中序一闋傳于世。予方羈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辭之怨抑也。

亭皋正望極，^①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②羅衣初索。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③人何在?一簾淡月，仿佛照顏色。^④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⑤沉思年少浪跡，笛里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⑥

【注釋】 ①亭皋句：似化用王勃《錢韋兵曹》詩的“亭皋分遠望”之句意。亭：平。皋：水旁地。亭皋就是水邊的平地。②紈扇：細絹制成的團扇。③杏梁：文杏所制的房梁，后用以泛指華麗的屋宇。④“一簾”二句：化用杜甫《夢李白二首》其一的“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⑤北周庾信有《愁賦》。此處白石寫愁，故以庾信自比。⑥“醉臥”句：典出《世說新語·傷逝》：王戎“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后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于此壚。竹林之游，亦預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酒壚：酒店安放酒甕的土臺子，亦借指酒店。

【譯文】 站在水邊極望遠，零落不堪是紅蓮，游子未歸不團圓。有氣無力病懨懨，秋來團扇漸棄捐，薄衣擱置無人穿。白駒過隙轉眼間，梁上雙燕往南遷。不知情人在哪邊，淡淡月光透幕簾，好似照到她容顏。

孤獨寂寞好難堪，蟋蟀亂叫在壁間，牽動憂愁難計算。年少漫游四處遍，笛聲里跋涉山川，花街柳巷亦狎玩。情人消息已間斷，徒有潛水流涓涓。我已漂零好多年，如今寥落無意緒，醉倒酒店無人管。

【集評】 近代·俞陛云：“白石于楚中祝融得祀神之曲，曰《黃帝鹽》。又于樂工故書中得《商調·霓裳曲》十八調，皆存虛譜而無辭。乃作《霓裳中序》一曲，以傳古意。但譜雖仿古，而詞則寫懷。前五句言秋風人倦，‘流光’二句嘆急景之不居，‘人何在’三句望伊人之宛在。月到舊時明處，與誰同倚闌干，白石殆同此感也。下闋回首當年，關河浪跡，坊陌春游，舊夢重重，逐暗水流花而去，贏得飄零詞客，一醉埋愁。李后主所謂‘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總案】 此首系于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作于湖南。關于詞序，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卷一有詳細箋釋，可參見，并于同書之《合肥詞事》中又云：“此與前首《一萼紅》同年作，詞云‘淡月照顏色’，‘墜紅無信息’，又云‘醉臥酒壚側’，懷人語意甚顯。”從詞風上看，此首恰如夏承燾所云：“白石在婉約和豪放兩派之外，另樹‘清剛’一幟，以江西詩瘦硬之筆救周邦彥一派的軟媚，又以晚唐詩的綿邈風神救蘇辛派粗獷的流弊……所以我說，白石在蘇辛、周吳兩派之外，的確自成一個派系。”(《姜白石詞編年箋校·論姜白石的詞風》)此系公允精深之見，可尊為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