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此詞為李煜被害前不久作,時間應(yīng)在春末或夏初。唐圭璋先生《唐宋詞簡釋》說它是李煜的“絕筆”。
簾外,雨潺潺地下著。俗話說:“愁如雨絲亂如麻”。詞人將潺潺雨比愁,說明他此時的愁沒完沒了。南宋詞人辛棄疾寫道:“更能消幾番風(fēng)雨,匆匆春又歸去!”(《摸魚兒》)雨季的降臨,標志著春將歸去;而詞人恰像那闌珊(衰歇)的春意,如今已歡意無多。加上夜黑更深,羅衾已不足御寒;暗喻詞人所過的囚虜生涯,也像五更天那樣地既黑且寒,令人無法消受。這開頭所寫,表面看似乎只是平敘詞人所聞、所見和身膚之所感;實際上卻興寄深廣,慨嘆無窮,字字句句都映襯著詞人內(nèi)心的悲哀。這種寓比于賦的手法,是李煜詞的一大特色。
以上三句分別從聽覺、視覺和觸覺三方面寫。接下兩句便更深入一層,從心理感覺方面寫“客”居況味,筆鋒陡生轉(zhuǎn)折。詞人避開不說現(xiàn)實中的種種愁苦(因為既無法說清楚,也不敢說出來),反逆敘夢寐中的片刻歡樂。因為詞人只有做夢,方能忘卻現(xiàn)實的屈辱處境,返回往昔的優(yōu)游歲月,貪享些哪怕是稍縱即逝的歡娛。在這短暫、虛幻的歡娛里,蘊含著詞人多少辛酸的血淚啊!像這樣以虛寫實,即用虛幻的歡娛反襯出真實的悲哀,不是深刻品味過生活苦況的詞人是決計寫不出這般凄愴動人的詞句的。
過片后,筆勢又轉(zhuǎn)。詞人夢醒后既無路可走,獨自憑欄遠眺又能尋見什么呢?所以他暗下決心:“獨自莫憑欄!”因為憑欄遠眺,勢必回想往事,徒添傷感。他已失去的江山,今后再也無法見到。顯然詞人這里思念的,不外是他原來的帝王寶座和豪華生活;這絲毫不值得我們同情。但在詞里,他只高度概括為“無限江山”四字,因此引起后世許多愛國之士的共鳴,為各自失去了的祖國河山一灑熱淚。這是由于讀者用自己的特定感情替代了李煜原有感情的緣故。
末兩句寫美好的生活像流水、落花一樣,已一去不可復(fù)返。對比今、昔,豈不是一在天上,一在人間么?詞人把“天上”和“人間”兩個詞緊貼在一起,便突出地說明了他今昔境遇的迥異。
此詞通過幾個典型的細節(jié):“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和“獨自莫憑欄”等,表達出詞人深沉的哀痛。又一連用陰雨、晚春和寒夜做烘托,用流水和落花作比方,用天上和人間相對照,使這種哀痛越發(fā)顯得無比深巨。這種選擇典型細節(jié)和融情于景的寫法是值得借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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