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楊芳燦序納蘭詞,曾說:“先生貂珥朱輪,生長華膴,其詞則哀怨騷屑,類憔悴失職者之所為。蓋其三生慧業,不耐浮塵,寄思無端,抑郁不釋,韻淡疑仙,思幽近鬼,年之不永,即兆于斯”。納蘭享年僅三十二歲,其妻卻比他還早死數年,納蘭詞作誠如楊芳燦所云充滿抑郁之感,而其悼亡之作尤甚。如《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淚咽郁無聲,……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哀怨騷屑,悲不自勝。
這首《浣溪沙》同為哀悼亡妻之作,但較之上詞更多了一些克制。上片寫自己喪偶后之孤單,下片是對往事美好的回憶。這種含蓄,反使痛苦顯得愈加深沉、真摯。
“誰念西風獨自涼?”詞人以問句起首,問而無答,先已覺其索漠。“西風”與“涼”字在句內呼應,渲染出悲涼的氛圍;“念”字與“獨”字反襯,“念”字給人一種溫暖、體慰感,“獨”字卻是得不到這種溫暖體慰的感受。此句當是詞人“沉思往事立殘陽”良久,在心中發出的一句自問。詞人承晏殊“小園香徑獨徘徊”手法,倒置于前,更為生動、委曲、感人。
“蕭蕭黃葉閉疏窗”。次句承上,更為悲涼。西風黃葉、滿目飄零,更加以“蕭蕭”修飾;“疏窗”二字,再冠以“閉”字,令人難以卒讀,詞人何忍之哉!第三句“沉思往事立殘陽”。此句置于此位置頗有妙處,其一,詞人本是先追思往事,而后見景生情,詞人倒敘而出,已具委曲之妙;其二,“立殘陽”數字,為前面所描畫的蕭瑟秋景又補足“殘陽”一筆,更平添幾分悲意;其三“沈思往事”四字,承上啟下,引領出下片的許多回憶。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下片的起首二句,是詞人沉思中的往事。納蘭此時,一方面回憶著自己與亡妻幸福的往事,一方面一定也想起了李清照與趙明誠夫婦的愛情故事。因此,“賭書”一句用的是典故。李清照《金石錄后序》載:“余性偶強記,每飯后,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李清照與趙明誠、納蘭與亡妻,在詞人眼前迭現,笑語如在耳邊。詞人定睛神回,眼前,依然是黃葉西風,疏窗幽閉,殘陽如血,那美好的往事再也不能重復了,詞人嘆了一聲“當時只道是尋常”。此句借鑒了黃東甫《眼兒媚》“當時不道春無價,幽夢費重尋”,卻又飽含詞人對生活的真切體會。它將生活中經常有的某種現象藝術地表現了出來,從而深入地展示了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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