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均
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
鳥向簷上飛,云從窗里出。
早在戰國的莊子,就在現實痛苦中發現了自然山水。《莊子·知北游》所謂“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焉”的人生境界,就是中國山水詩肇端的契機。到了六朝,帶著強烈覺醒意識的士大夫,在高揚老莊哲學的同時,無不渴望在自然山水中,獲得心靈的解脫和安慰。吳均也是如此。從史書記載中可知,吳均家世貧賤,曾因私撰《齊春秋》而獲罪免職,一生郁郁不得志。因此,他鐘情于自然山水并深得其清新本色的真諦,想來是很必然的。這首《山中雜詩》,便是他山水詩中頗有代表性的佳作。
誦讀這首小詩,給人的突出印象是如入無人之境。全詩四句仿佛并無審美主體的存在,只是一幅純粹客觀的景物:“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前兩句雖著“見”字“窺”字,但猶如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只是一種隨意的觸目所見,并無有意的情感渲染。映入讀者眼簾的,惟有山口靄靄而來的山嵐,竹外徐徐而落的夕陽。“鳥向簷上飛,云從窗里出”。這兩句更是“以物觀物”,不見“我”的痕跡。此刻山中空曠清幽,杳無人跡,只有鳥兒間或飛向屋檐、發出一兩聲清脆的鳴叫。周圍氤氳籠罩,一縷縷淡淡的云煙,輕輕地從窗里涌出,仿佛是一個悄然而去的過客……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把中國詩的意境分為兩種,以為“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也就是說,所謂不見審美主體的“無我之境”并非沒有“我”,而是詩人在湛懷息機的虛靜狀態下,冥合大道,物我兩忘,恍然惚然,“不知有宇宙,何況吾身”的人生境界。這種人生境界反映到山水詩中,便是以物觀物,是與自然大化融為一體的審美意境。吳均這首小詩正是如此。它是詩人在現實中苦悶彷徨,尋求精神安慰的產物。山水本身,就是詩人追求的忘懷物我,化入自然的最高理想。因而雖然看似純任自然的客觀描寫,實際上,充滿了作家一生的抑郁和憂傷,是中國士大夫對現實失望而又找不到出路的曲折反映。在這里,山水與人生是相通的。山水的清新美,也就是人生反樸歸真的理想。惟此,這首山水詩才寫得這樣純真爽潔,意蘊幽遠,博得后人清新的美譽。
同時,從這首詩的格式,聲律,對仗等方面看,非常接近唐代的五絕,表明作者已經可以嫻熟地掌握近體詩的寫作技巧,以更加優美的藝術形式傳情達意。它為中國詩歌終于完成從古體詩向律體詩的轉變,達到唐代的詩歌創作高峰,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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