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趙汝茪·漢宮春》趙汝茪
趙汝茪
著破荷衣①,笑西風吹我,又落西湖。湖間舊時飲者,今與誰俱。山山映帶,似攜來、畫卷重舒。三十里、芙蓉步障②,依然紅翠相扶。一目清無留處,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虛。殘燒夕陽過雁③,點點疏疏。故人老大,好襟懷、消減全無。慢贏得、秋聲兩耳,冷泉亭下騎驢④。
荷花圖(局部)【明】王問 南京博物院藏
注釋 ①著 (zhuó):穿著。荷衣:荷葉編制之衣,出自戰國楚屈原《離騷》“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后世用以指隱士的服裝。②步障:一種屏風,多用來遮蔽風塵,或分隔內外。③殘燒:形容夕陽如殘火燒紅天邊。④冷泉亭:在杭州靈隱寺前飛來峰下,因冷泉得名。
鑒賞 身為皇室后裔的趙汝茪,一生仕籍無考。他自號退齋,想必是一位淡泊功名的人。從他留下的九首詞作來看,善從細微處著眼,詞筆清麗,是他的特點。這首《漢宮春》,是一首重游西湖時自傷身世的作品。
“著破荷衣,笑西風吹我,又落西湖。”起筆勾勒出一位高潔不羈的隱士形象。身穿荷葉制成的衣裳,這是屈原在《離騷》中塑造的形象,以荷衣蓉裳象征自己品格的堅貞。趙汝茪將這一意象移用至詞中,又冠以一“破”字,表明自己身為隱士的時間很長,且放任不拘的性格。不說重游西湖,而說“西風吹我,又落西湖”,別出心裁,又與西湖湖水中零落的殘荷花瓣暗合,情依景出。“湖間”句,是穿插著回憶的感傷,“舊時飲者”,恰如陳與義《臨江仙》中的回憶:“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而“今與誰俱”的疑問實際暗指無人與之俱,正如那一聲感嘆:“二十馀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陳與義《臨江仙》)。“山山”以下,都是寫景。西湖風光旖旎,青山映襯,仿佛是攜來一幅山水畫卷,像從前一樣,它們在詞人眼前展開了畫軸。此時荷花盛美,灼灼滿湖,仿佛三十里步障,依然是他從前見過的,“紅翠相扶”。
上闋都是回憶。“又落”“重舒”“依然”這所有表示“再一次”的詞語,提醒著讀者詞人此刻正沉浸在往昔的時光。他眼前所看到的每一幅美景,實際都與他記憶中的風景重合。與其說他在重游西湖,不如說他在重溫舊夢。直至下闋,作者才真正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落在眼前。
“一目清無留處”,是眼前所見,湖面開闊,滿眼清明。“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虛”由于船行水上,萬物倒映水中,屋宇如同浮在云上,而此身猶如處在虛空的境界里。“任”字表明“去留無意,任天際云卷云舒”的淡泊心境。“殘燒夕陽過雁,點點疏疏”這一殘陽如火的畫面,將詞意帶入黃昏的孤寂中。自“故人”句,再度在回憶與現實的穿梭中抒情:從前的美好襟懷如今都已“消減全無”,而今秋聲凄厲,唯有騎著驢兒從冷泉亭下經過的潦倒隱者。
經過了長時間的隱居,他重新來到西湖邊。在這湖邊,他也有過友人相聚,暢飲酣醉的“少年豪氣”,然而風景依舊,情懷卻“不似舊家時”。起初他用“笑”字來淡化這份悲傷,但是經過了回憶和現實的穿梭,他最終沉浸在衰颯孤獨的心境中無法自拔。清沈雄在《古今詞話·詞評》上卷中,以“語愁為人所重”評論趙汝茪的詞。這首詞中的確透露出無盡的哀愁,然而這哀愁是以隱忍的方式傳達出來的。如上闋以三十里步障形容荷花,此典出晉時石崇與王愷等人斗富,王愷用紫絲布作步障三十里,石崇就用錦布作步障五十里。所以詞句中也些許含著對沉醉于斗富繁華而不論國事危亡的南宋君臣的譴責。又如下闋以“殘燒夕陽”寫景,也暗含著對南宋江河日下的國事的擔憂。“慢贏得”三字,更是透露出一種強烈的無奈和追悔。這正與他在另一首詞作中表達的情懷相似:“閑處少,磨盡少年豪。昨夢醉來騎白鹿,滿湖春水段家橋。濯發聽吹簫。”(《夢江南》)聯系到詞人貴胄王孫的出身,聯系到當時南宋岌岌可危的時局,所以這詞不僅是簡單的自傷,也含著傷悼國事的情懷。(黃阿莎)
集評 清·況周頤:“余喜其《漢宮春》云:‘故人老大,好襟懷、消減全無。慢贏得、秋聲兩耳,冷泉亭下騎驢。’以清麗之筆作淡語,便似冰壺濯魄,玉骨橫秋,綺紈粉黛,回眸無色,但此等佳處,猶為自詞中出者,未為其至。”(《蕙風詞話》卷三)
梅花仕女圖 【清】 蓮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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