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散文·王十朋·顏范祠堂記
圣賢有不同時而生,得同時而祀者,勾龍、棄同祀于壇,為社稷之佐; 周公、孔子同祀于學,為先圣先師; 顏子、孟子同配食于文宣王之廟,功同道同,時不必同也。唐顏文忠公,國朝范文正公,時異道同者歟! 忠孝之性,仁義之學,文武兼資之才,正色立朝,見危致命,毅然不可壓之大節,特書大書于史,如出一身。使其易地,范必能捐軀死難,如嚴霜烈日,可畏而仰; 顏必能破西賊之膽,威而臣之,為 《慶歷頌》 中夔、高也。又皆以直道不容,出守于饒,遺愛在民,至今饒人語太守之賢者,必以二公為首,歲時祀之不絕。
隆興甲申秋七月,某初至郡,訪二公之像,或卑居乎老氏之宮,或雜處乎九賢之堂,廟貌不稱,祀事弗虔,于典為缺,郡圃有堂名慶朔,文正所建也,遂即堂以祀。堂之右有宇而虛,命工葺之,塑二像,合為一祠,以時之先后而左右焉,書二傳于壁后。
十一月丙寅,帥同僚祀之,歌曰:
宋唐相望三百年,堂堂顏范兩鉅賢。文武忠孝名節全,群雛哮噬方無前。二十四郡惟平原,首唱大義扶危顛。朝廷草昧官鷹鹯,膽落邪佞驚梟鳶。鬼質下拜心矍然,殞身賊手命乃天。一門忠義有二難,凌煙閣上兄常山。英烈言言光簡編,銀鉤鐵畫馀剛堅。致君堯舜書萬言,樂后天下憂則先。立朝蹇蹇心惓惓,邪者我仇屢左遷。夏童擾邊躬橐鞬,談笑為國臣腥羶。閣開天章策治安,誰吾興者杜富韓。風采稜稜四諫官,徂徠《頌》配《崧高》 篇。山高水長大名傳,吳頭楚尾番江邊。甘棠遺愛清芬聯,如秋桂菊春蘭荃。像而祠之敢不虔,黍稷蘋蘩羞豆籩。一杯薄薦清灣泉,公乎為神為飛仙。假令而在當執鞭,凡百君子宜勉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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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選自《王十朋全集·文集》卷二十二之《記》。
在南宋高宗紹興年間,王十朋由于薦舉張浚率軍抗金失利,自劾去國居家后,孝宗登位的第二年,即隆興二年(1164),他為朝廷重新起用,命知饒州。當年秋七月,王十朋抵達治所鄱陽,并拜謁了顏、范二公塑像,“或居乎老氏之宮,或雜處九賢之堂,”甚感不安。于是,重塑二公之像,合為一祠供奉之。這篇文章,就是他率同僚祭祀后所記述的。
顏范祠堂,即供奉唐朝名臣、書法家顏真卿和北宋大臣、著名散文家范仲淹二公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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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篇幅不長,三節文字,即三段意思——
第一段(1節)——圣賢雖非同時生,卻可同時祀;
第二段(2節)——重塑二公像,合祠而供奉;
第三段(3節)——傾吐心聲,賦詩歌贊。
以下分段略講——
第一段:圣賢雖非同時生,卻可同時祀
圣賢有不同時而生,得同時而祀者,勾龍、棄同祀于壇,為社稷之佐; 周公、孔子同祀于學,為先圣先師; 顏子、孟子同配食于文宣王之廟,功同道同,時不必同也。唐顏文忠公,國朝范文正公,時異道同者歟! 忠孝之性,仁義之學,文武兼資之才,正色立朝,見危致命,毅然不可壓之大節,特書大書于史,如出一身。使其易地,范必能捐軀死難,如嚴霜烈日,可畏而仰; 顏必能破西賊之膽,威而臣之,為 《慶歷頌》 中夔、卨也。又皆以直道不容,出守于饒,遺愛在民,至今饒人語太守之賢者,必以二公為首,歲時祀之不絕。
一、詮詞釋句:
勾龍與棄——勾龍,傳說上古共工氏之子,帝顓頊之土正,后土之神,即社神。棄,即后稷,古代周族始祖。傳說他母親姜嫄因踏巨人足跡懷孕而生,一度被棄,故而名“棄”。他善于種植,曾是堯舜時代的農臣,后世祀為農神。
顏子與文宣王——顏子,此指顏回,字子淵,亦稱顏淵,春秋魯人,孔子之門生,貧而好學,孔門七十二弟子中最賢者,三十二歲卒,后世稱為“復圣”。文宣王,唐追謚孔子之號。唐玄宗開元二十七年(739)詔:“夫子既稱先圣,可謚曰:文宣王,遣三公,持節冊命。”
唐顏文忠公與國朝范文正公——前者,即指唐代顏真卿,字清臣,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開元進士,官至殿中侍御史。安史之亂起,他聯絡從兄顏杲卿起兵抵抗,阻止叛軍進攻潼關。后入京,官至太子太師,封魯郡公,世稱顏魯公。德宗時,淮西李希烈叛亂,命他前去勸諭,為叛軍縊死。德宗為此停止朝見五日,賜謚號為“文忠”,故有“顏魯文忠公”之稱;后者指宋朝范仲淹,字希文,蘇州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宋真宗大中祥符進士。出仕后,以“敢言”名世。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以資政殿學士為陜西四路宣撫使,并曾知邠州、鄧州、荊南、杭州、青州。卒賜兵部尚書、楚國公,謚號文正,故世稱“范文正公。”
正色立朝與見危致命——前者,指持嚴正態度立朝為官。正色,嚴正面色。《公羊》:“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后者是說,遇到危難之時,能獻出生命。致命,猶言捐軀。
《慶歷頌》與夔、高——《慶歷頌》,即宋人石介所作的四言頌德詩。北宋仁宗慶歷年間,國運昌明,文物大盛,人材輩出,名臣有韓琦、范仲淹、富弼和司馬光等;名儒有胡瑗、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等;文豪有歐陽修、蘇洵、曾鞏、梅堯臣和蘇軾、蘇轍兄弟及王安石等,時稱“慶歷之治”。對此石介特作九百六十字的歌贊。夔(kuí葵),此指人名,即相傳為堯舜時之樂官。此人精通音律被任為樂正。后人將神話中的一足怪獸附會于他,說“夔只一足”。當魯哀公問孔子:“夔一足,信乎?孔子曰:‘……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曰夔一足,非一足也,”(見《呂氏春秋·察傳》)這是說,只要真人才,只一個就夠了。卨(xiè泄),是人名,“契”的本字,亦作“偰”。傳說,他是商族之始祖,帝嚳之子,母為簡狄。曾經助禹治水立功,被舜任為司徒,掌管教化。
皆以直道不容,出守于饒——這是指唐人顏真卿與宋人范仲淹等名臣,都由于以直道持身著稱而不容于世,被排擠出京城,放逐州縣為官,且兩人均曾任職于饒州。直道,為人行正直之道。
二、略述大意:
世間的圣賢們往往是不同時生,卻得以同時祀。比如,上古共工之子勾龍,成為顓頊帝的后土之神,即社神;古代周族始祖后稷,出生后雖曾被丟棄,而后由于他善于種植五谷,做了堯舜時的農官,成為后人崇敬的農神。這不同時代的兩人,卻同壇祭拜,都成了輔佐國家之重臣。在西周初期的輔佐周成王的周公旦,同于晚期東周的孔夫子丘,相隔數百年,卻一起供奉于學,同樣成為后人的先圣先師。還有孔門顏淵和儒家后起之秀、人稱“亞圣”的孟軻,也一同配饗于先師文宣王孔夫子之廟堂。其功業道路和德行雖都相同,而出生年代,卻非同時。再說唐世顏文忠公真卿同當朝范文正公仲淹,也是時不同而道相同的啊! 他們都有忠孝之情性,仁義之學行,文武兼備的俊才;他們均是持嚴正態度立朝為官,遇到危難能夠不惜捐軀的大勇者,對于這些堅毅不奪的大節,史書早已大書特書,兩人如出一身。如果將他倆置于異地,范公定能不辭死難而獻身,正如嚴霜烈日,真是可敬畏、可欽仰! 顏公,也必能大破淮西叛逆者之賊膽,使這些歹徒在赫赫嚴威下跪伏稱臣。這不正是石介《慶歷頌》詩中所稱揚的古賢夔、契們的化身嗎?顏、范諸公都是由于直躬忠國而不容于世,被當權者逐出朝廷中央而貶為州縣地方官的,且又都曾任職于饒州。在任內他們又都留愛撫于百姓,民間口碑甚佳。如今饒州民眾只要說到歷任太守誰最賢?他們首先舉薦的就是顏、范二公,并且年年祭祀不絕。
第二段:重塑二公像,合祠而供奉
隆興甲申秋七月,某初至郡,訪二公之像,或卑居乎老氏之宮,或雜處乎九賢之堂,廟貌不稱,祀事弗虔,于典為缺,郡圃有堂名慶朔,文正所建也,遂即堂以祀。堂之右有宇而虛,命工葺之,塑二像,合為一祠,以時之先后而左右焉,書二傳于壁后。
一、詮詞釋句:
隆興甲申——隆興,是宋孝宗年號;甲申,是隆興二年(1164)的干支紀年。
老氏之宮與九賢之堂——老氏之宮,是指奉祀老子(聃)的宮廟。老子為我國道家學派的始祖,一直受后學們的崇敬。自從東漢時道教創立后,道教門徒就尊老聃為原始天尊太上老君,于是,道觀林立,“老氏之宮”也遍及華夏大地。“九賢之堂”是指供奉九位先賢的廟堂,也叫“九賢祠”。“九賢”的具體列名古有多說,一謂禹、棄、契、皋陶、垂、益伯、夷、夔、龍九人;一謂宋代之周敦頤、程頤、程顥、邵雍、張載、司馬光、呂祖謙、朱子(熹)、元許衡等九人(見《明統一志》)。但據作者在饒州所作的《州宅二十詠》組詩中的第五首詠“九賢堂”,似乎“九賢”另有所指,不在上述兩說之列。
慶朔——堂名。此堂位于饒州郡治所在地——鄱陽之郡署園圃。范仲淹,知饒州時,曾在后園建有一堂,稱名“慶朔”。后移顏魯公入堂奉祀,以示緬懷。
二、略述大意:
宋孝宗隆興二年(1164)秋天七月,我初次到達饒州郡治所鄱陽。拜訪了顏魯公與范文正公二位像。只見他們之像,有的居于老子宮,有的則混雜于古賢禹、棄、契、皋陶、益伯和夔、龍等“九賢堂”之間,廟堂之外觀和祭祀,都與二公不相匹配,也缺乏應有的虔誠,對慶典尚有不少不足之處。幸好,郡的后花園有一個堂,名叫“慶朔”,乃范文正公知郡事時所親建。這樣,就將顏公請入這個慶朔堂來奉祀。這個堂的右邊正好有處空房子,即命工匠前來修理,并重塑了二公之像,合為一祠,加以供奉。按照時間先后,在二像左右書寫了他們的傳狀于壁后。
第三段:傾吐心聲,賦詩歌贊
十一月丙寅,帥同僚祀之,歌曰:
宋唐相望三百年,堂堂顏范兩鉅賢。文武忠孝名節全,群雛哮噬方無前。二十四郡惟平原,首唱大義扶危顛。朝廷草昧官鷹鹯,膽落邪佞驚梟鳶。鬼質下拜心矍然,殞身賊手命乃天。一門忠義有二難,凌煙閣上兄常山。英烈言言光簡編,銀鉤鐵畫馀剛堅。致君堯舜書萬言,樂后天下憂則先。立朝蹇蹇心惓惓,邪者我仇屢左遷。夏童擾邊躬橐鞬,談笑為國臣腥羶。閣開天章策治安,誰吾興者杜富韓。風采稜稜四諫官,徂徠《頌》 配《崧高》 篇。山高水長大名傳,吳頭楚尾番江邊。甘棠遺愛清芬聯,如秋桂菊春蘭荃。像而祠之敢不虔,黍稷蘋蘩羞豆籩。一杯薄薦清灣泉,公乎為神為飛仙。假令而在當執鞭,凡百君子宜勉旃。
一、詮詞釋句:
群雛哮噬——這是說眾多雞雛或雛鳥在嚷叫中爭咬食物。哮(xiāo硝),鳥獸之吼聲。噬(shì逝),咬。此喻反唐反宋勢力。
鷹鹯與梟鳶——鷹鹯(zhān沾),鷹與鹯兩種鳥類,均為猛禽。鹯,《說文》:“鹯鹮風也。”似鷂而小,一名“晨風”,青黃色,燕頷鉤喙。鷹鹯合為一詞,均指物之害者,它們常以燕雀為食。梟鳶(xiāo yuān囂冤),梟,鴟鸮科各類禽鳥的泛稱,亦屬猛禽,體長二尺,頭圓、嘴短,上嘴鉤曲,入夜瞳孔放大,能視物,夜中捕小動物為食。相傳梟為食母之惡鳥,獍為食父之惡獸,故常梟獍連用,喻指邪惡之物和兇惡忘恩之人。
鬼質與矍然——鬼質,形容人的枯瘦如鬼,不成人形。此喻指受害之百姓。矍然,驚視的樣子。《禮記·雜記下》:“見似目矍,聞名心矍。”
一門忠義有二難——這是說,在唐天寶年間,顏氏一門連遭兩難,即顏真卿與其兄顏杲卿均為國捐軀,死于危難之中。兄杲卿,字昕,假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叛亂,應其從弟平原太守顏真卿之約,聯合起兵抵抗,計殺安匪部三名部將,河北響應者有十七郡。次年,常山為史思明所破,杲卿被俘,大罵不絕,被割去舌頭后被殺。顏真卿聯合各郡,以二十萬兵力阻止了安祿山攻入潼關,以功封為魯國公。德宗時,淮西李希烈叛反,朝廷派他前往勸諭,終被縊死。
銀鉤鐵畫馀剛堅與樂后天下憂則先——這是對唐人顏真卿書法的概括和對宋人范仲淹名句的約言。前者贊譽其結體端莊雄偉,氣勢開張剛健的顏體書法為“鐵畫銀鉤”;“顏體”,使書界古法為之一變,于后世影響甚大,現有《多寶塔碑》、《顏家廟碑》等多種碑刻及《祭侄文稿》等書跡傳世。后者是對范仲淹的思想超邁、體制獨特、文格高遠的千古名文《岳陽樓記》的頌揚,也是對其治政業績及其人耿直秉公人格的褒獎。
立朝蹇蹇心惓惓等二句——蹇蹇(jiǎn簡),忠誠,正直。惓惓(quán權),同“拳拳”,誠懇之意。這是說,立朝為官對國事忠誠耿直,對民眾誠懇深切,因嫉惡如仇以致屢遭遷謫。
橐鞬與腥羶——櫜鞬(gāo jiàn高健),馬上收藏弓矢之囊器。杜預注《左傳》:“櫜以受箭,鞬以受弓。”引申為收藏。腥羶(shān山),指動物身上發出的帶有惡臭的腥與臊的氣味。膻,原指羊臊氣,后引申為類似羊臊的惡臭。
天章與杜、富、韓——天章,本指天文或天子之詞章,此為閣名。即指宋真宗之藏書閣,天禧四年(1020)建于龍圖閣之北。仁宗即位后,修葺天章閣,收藏真宗之御制,并置學士、直學士和待制等官。杜、富、韓,指范仲淹于慶歷三年(1043)仁宗任范為參知政事時,推行“十條新政”的輔佐者杜衍和樞密副使富弼、韓琦。但在王安石變法時,后兩人均成為司馬光、文彥博等反對派的有力支持者。
風采稜稜等二句——稜稜,嚴偉方正的樣子。徂徠《頌》,徂徠(cū lái粗,來)原為山名,位于魯兗州東南四十里,亦名尤來山。徂徠《頌》當指北宋學者石介所撰的《徂徠集》,其中有《宋頌》一卷。石介兗州奉符(今山東泰安東南)人,曾躬耕于徂徠山下,人稱“徂徠先生”,因以名集。崧高,亦作“嵩高”,即五岳之一的中岳嵩山,在今河南封登縣境內。《崧高》,即以“崧高”名篇的作品。
甘棠遺愛——語本《詩經·召南·甘棠》,其小序云:“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政,明于南國。”此指人民感念范公之善政有如召伯也。
黍稷蘋蘩與羞豆籩與一杯薄薦——黍,即粟、谷子,稷(jì濟)高梁(據后人考證,此用李時珍說)。蘋,即四葉菜或稱田家菜。蕨類淺水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藥,也可作飼料。蘩(fán煩),即白蒿。毛傳:“蘩,白蒿,所以生蠶。”羞豆籩,指祭祀用的禮器。木制為“豆”,竹制為“籩”。羞,進獻食品。鄭玄注《周禮·天官》云:“薦,亦進也;備品物曰薦,致滋味乃為羞。”一杯薄薦,薄薦,猶言薄奠,不豐之祭品,稱自己所獻乃淡酒粗食而已,表示謙敬。
執鞭與勉旃——前者是指為別人駕馭車馬,意謂給人服役。引申為景仰追隨。后者是說“勉之”。旃(zhān氈),為“之焉”二字的合音。
二、略述大意
宋唐相接已歷三百年,其間涌現顏真卿與范仲淹兩位大賢人。他們文武兼備,忠孝兩全,這才斷絕了有如雛鳥爭食那樣的反唐、反宋勢力的前行之路。盛唐末,安史之亂中,大河南北二十四郡,只有平原郡,由顏魯公所守,首先高舉扶危救國的大義之旗,響應者甚眾。朝廷暗昧,任意讓有如鷹鹯兇殘的惡徒為官,顏氏兄弟兩公振臂與怒吼,使得那些有如食母梟鳶惡鳥般的奸侫之輩,嚇破了膽。見到朝人下拜的不成人形的受害百姓,簡直令人慘不忍睹。然而,為國為民的忠義的英杰們,卻殞毀身手,無辜犧牲了,真乃天命啊!顏氏一門連遭兩難,朝廷供奉英雄畫像的凌煙閣,也少不了從兄顏杲卿。高大的英烈光輝獨照著史冊,端莊雄偉、氣勢剛健的“顏體”書法,更是流傳萬世。
這是作者對唐代顏家滿門英烈的顏氏兄弟的至誠至虔的稱頌。以下就是為宋代大賢人、以“直言”名世的范仲淹寫下的贊語——
宋仁宗即位后,范公奉詔條陳十事,稱為“新政”,并倡導不論為民為臣,都應“先憂后樂不為身”的奉獻精神。他立朝為官總是對國事忠誠正直,對民眾始終誠懇切愛,嫉惡如仇,以致屢遭讒言而遷謫。當西夏小子進犯大宋西北邊疆時,奉命親自經略陜西防務,躍馬討伐,不顧邊陲腥臊熏天,而仍然笑談國事。后又聯同杜衍和副樞秘使富弼、韓琦等人,一起策劃治安舉措,讓社稷樂享太平。四位諫官風采奕奕,嚴偉方正,《徂徠》之“頌”,正與《崧高》之篇匹配,相得益彰。堂堂范公,仁祖元臣,其大名不僅在“吳頭楚尾”的鄱陽之滸彰顯,而且正如高山長水,廣傳四海。當今民眾感念范公善政有如西周之召伯,遺愛之清芬古今接續,又如秋桂春蘭和遍野香荃,流芳萬古。此次重塑遺像入祠供奉,還有誰不虔誠奉祀?現在,粟豆高梁和白蒿以及田字菜,均盛滿豆籩共獻于前,再加一杯掬水灣清泉釀制成的醴酒,一齊供奉于您這亦神亦仙之案前,盡量享用。假如二公如今尚在,我當為之駕馭車馬服侍!千百君子們皆當以此為榜樣,奮勉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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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以“記”之體式來敘述顏、范兩公的傳狀的散文,也是一篇將散體與韻文合于一體的亦文亦詩的變體散文。它的文旨十分明白,就是通過記寫祠堂館舍的題材,頌揚顏、范等先賢的功業與德行,以垂范后世。
值得額外注意的一點就是,它這種“記祠論人”的手法,在宋代散文中,類似現象頗多。比如,我們前面讀過的諸多作品中,就有若干篇章是相似的,試看——
在王禹偁的《待漏院記》中,作者就是通過記寫待漏院之事,進行“論相”的。這就是為不同宰相畫像:賢相、奸相與庸相的不同心術,不同面貌,以及不同結果,并借此表達作者自己的政治抱負。
在范仲淹《岳陽樓記》中,作者也是假岳陽樓這種湖樓題材,作為一個發言平臺,自寫景抒情楔入,從而轉至重點言志。文中以主要篇幅寫了面對同一場景,而產生兩種心態、兩種境界,最后落實在“憂在人先,樂在人后”兩句千古箴言之上,真是遺響萬代!
曾鞏《墨池記》,也是在記述墨池這個古跡的同時,指出一個很深刻的真理:任何成就,都是“以精力自致”,并非“天成”。全文題小意宏,借事立論,借論發意,用思十分深長。
王安石《游褒禪山記》,則借寫游記體散文,卻著重敘說了自己的治學感悟,并且具體論述治學之道的要害在于:學前、學中先治心。而“治心”的途徑有三:首立志,次勤奮,三直前。對治學之道作了系統論述。
在蘇軾《游石鐘山記》中,作者還是以游記體示人,但在篇中引大段議論人文,且占主導地位,即用游記語言來表達人生哲理。這就是:治學與觀理。它通過山岳命名由來的爭議悟出兩條重要道理,即一是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且調查務必全面、深入;二是不可輕信古人,敢于提出質疑。
宋代著名科學家、學者沈括的《雁蕩山》,則是把游雁蕩山以筆記形式,寫出一篇科學小品,提出了自己兩個具有世界意義的創見,使游記變成了科學考察報告。
再說,周敦頤的《愛蓮說》,雖然以論說體亮相,其實也是借寫蓮荷的品格與性狀,借題發揮,以花喻世,樹立樣版,評議人物。
由此可知,王十朋這種寫法,非是首創,也不是個別,而是當時(何止當時)的一種普遍現象。這種現象一定會藏匿著一個道理,即原因何在?這不妨請大家去思考思考吧!
附圖四十六:
王十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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