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詠史(其二)》中外哲理詩賞析
郁郁澗底松, 離離山上苗。
以彼徑寸莖, 蔭此百尺條。
世胄躡高位, 英俊沉下僚。
地勢使之然, 由來非一朝。
金張借舊業, 七葉珥漢貂。
馮公豈不偉? 白首不見招。
詩的前四句先用比興手法勾畫出兩個鮮明形象:“澗底松”和“山上苗”,二者形成強烈的對比,一是地位高下的對比:一個在“澗底”,一個在“山上”;二是材質優劣的對比:一個是郁郁蔥蔥、根深葉茂、百尺之高的大樹,一個是稀稀落落、其粗不過寸許的小樹苗。但由于小樹苗所處的地位高,反而遮蓋住澗底的百尺高松,百尺之松不得不屈居于莖寸之苗之下,受其蔭蔽(壓抑),永難伸長。這是一種多么不合理的現象啊。詩人由這種自然現象聯想到人間社會:“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那些世家子弟,他們本身并無才能,只是憑借著門閥和權勢,竟可以竊居高位,而出身寒門的才智之士,卻只能沉沒在低下的官職上,受人欺壓。這種現象就好像“澗底松”和“山上苗”一樣,是地勢使他們如此。這里以“澗底松”比喻出身貧寒、懷才不遇的“英俊”,以“山上苗”比喻無真才實學、僅憑門弟居上位的“世胄”,十分形象、精確。詩由前四句的比興自然過渡到中間四句的議論。“世胄”二句是全詩的主旨,集中體現了詩人的觀點和看法。“地勢使之然”承上,“由來非一朝”啟下,這二句是進一步揭示“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這種不合理社會現象的歷史根源。“地勢”指個人所處的地位和權勢,這種地位和權勢,不取決于個人的德才、功績,而是靠出身門弟而獲取。左思生活的西晉,正是門閥制度發展到鼎盛的時期。代表門閥世族利益的九品中正制始于曹魏,卻盛于西晉。那時上品實際上為世族所壟斷,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晉書·劉毅傳》);“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涂之昆弟也”( 《晉書·段灼傳》)。晉朝如此,再追溯一下歷史,漢朝又何嘗不是這樣!“金張借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金張”指漢武帝權臣金日䃅、張湯的子孫后代;“借”,憑借;“舊業”,指金日䃅、張湯生前的功業。“七葉”,七代;“珥”,此指插。金氏子孫曾七代為內侍;張氏子孫曾十余人相繼做侍中、中常侍等高官。依漢制,侍中、中常侍等官可戴貂尾冠。金、張的子孫憑借祖先的世業,七代做漢朝的貴官。而馮公即馮唐,人才奇偉出眾,卻到老不受重用, 只能做中郎署長一類小官。馮唐“白首不見招”,決不是他的德才“不偉”,而是出身卑微。這是用歷史事實為“世胄”二句印證,從而緊扣《詠史》這一詩題,使人更深刻地認識到門閥制度的腐朽性。
這首詩借詠史以攄胸臆,先述己意而以史事證之, 比喻自然貼切,處處以鮮明的對比來揭示主題。如將“澗底松”與“山上苗”對比,將“躡高位”的“世胄”與“沉下僚”的“英俊”對比,將金、張與馮唐對比,作者的觀點與傾向在對比中自然流露出來。詩中“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的藝術形象,因其典型性為后世文人所傾慕,初唐著名詩人王勃曾作《澗底寒松賦》,用以抒發懷才不遇的苦悶,顯然受到左思這首詩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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