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張先·南鄉子》張 先
張 先
何處可魂消。京口終朝兩信潮①。不管離心千疊恨,滔滔。催促行人動去橈②。記得舊江皋③。綠楊輕絮幾條條。春水一篙殘照闊,遙遙。有個多情立畫橋④。
注釋 ①京口:今江蘇鎮江。②橈(ráo):船槳。③江皋(gāo):江岸。④畫橋:雕飾華麗的橋粱。
鑒賞 宋趙德麟《侯鯖錄》卷二載張子野事云:“往歲吳興守滕子京席上,見小妓兜娘,子京賞其佳色。后十年,再見于京口,絕非頃時之容態。”據夏承燾《張子野年譜》“皇祐元年”條:“騰席見兜娘,乃子野五十歲事。再見于京口,當是此年左右。詞集一有《南鄉子》‘何處可魂消。京口終朝兩信潮’一首,又有同調‘南徐中秋’一首,皆別妓詞,或寄贈兜娘之作。”以此看來,該詞當作于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抒發了相思、離別之情。
首句“何處可魂消”含蓄地點出本詞的離別主題。南朝梁江淹《別賦》首句即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離別總是讓人心緒惆悵,黯然神傷。京口塘每日有早潮、晚潮兩次漲潮,每當漲潮之時,江水滔滔,正好方便行舟,也是行人離去之時。清袁枚《隨園詩話》卷一六記載過這樣一首思婦詩:“早潮退后晚潮催,潮去潮來日幾回。潮去不能將妾去,潮來可肯送郎來?”與此詞相仿佛,都是將潮水人格化。主人公佇立江岸,仿佛埋怨潮水不諳人情,于人離別之時仍自顧奔流,在催促著行人趕快離去。《說文解字》云:“滔,水漫漫大皃(貌)。”滔滔江水也象征了主人公的無邊離愁和難以平靜的心情。離別的愁緒用“千疊恨”描寫,惆悵之情仿佛潮水一般層層疊加,夸張而不失形象地表現了感傷情緒反復堆積之情狀。
橫塘圖 【明】文徵明 故宮博物院藏
下闋則充滿深情地描繪了離別之岸。“江皋”是當初送別之地。當初正是在這京口江岸邊,送走了親愛的人,送別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如今又來到此處,又是楊柳青蔥、柳絮飄飛的季節,行人卻依然歸期杳杳。“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唐劉禹錫《楊柳枝》),人們送別時總要聯系到楊柳,也許是因為楊柳依依,條條有情的緣故吧。作者的另一首詞《一叢花令》云:“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柳舞絮飄總能引發人們內心的眷戀之情。“春水”句所描寫的猶如一幅靜中帶動的圖畫。我們很容易聯想到京口塘水波動,一根長直的竹篙撐在緩緩開動的船邊,夕陽靜默地斜照在水面上。“闊”字將鏡頭順勢拉遠,一個遼遠的離去場面完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思念之情隨“遙遙”二字升騰起來指向高遠處。此處值得注意的是疊字的運用。兩個字聲母韻母聲調完全一致,讀起來和諧流暢,且本詞中“滔滔”“遙遙”屬平聲疊字,音調上揚而聲音較長,有連綿悠揚之音韻美。疊字的運用,又起到了加強語言的感情色彩和性狀的作用,給人以江水涌動、天涯無際之感。結句“有個多情立畫橋”,既是自指,也是所見。“多情自古傷離別”(柳永《雨霖鈴》),那人佇立畫橋,若有所思,也許是和自己一樣,都在承受著離別之苦吧。至此,作者由寫一己之情而擴展到天下離別之情,情思悠遠。
張先是少數嚴究詞樂和為作品標宮調的詞家之一(此外還有柳永、周邦彥、姜夔、吳文英等)。每一宮調都有其獨特的音律風格而適合特定類型情感的抒發。此詞在《張子野詞》中入“中呂宮”,特點是旋律高下跌宕和唱腔閃賺頓挫,即如元燕南芝庵《唱論》所述“中呂宮宜高下閃賺”,適宜于表現歡樂情緒。這就決定了本詞的抒情基調不似其他記述生離死別之詞那樣凄苦,而是顯得溫婉含蓄,情韻悠長。(李飛躍)
鏈接 詞的句式之一——二字句。二字句在詩體中較少見,但詞體中卻運用了不少的二字句。據統計,《全宋詞》中所用二字句約有2547句。二字句在詞體中的表現形式有多種,有用于篇首者,如唐代韋應物《調笑令》云“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又如宋代無名氏《九張機》云“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也有用于換頭的,如姜夔《長亭怨慢》換頭云“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還有用于篇中者。此外,二字句的句法也富于變化,有的結上,如周邦彥《南鄉子》云“不會沉吟思底事,凝眸”,又如蘇軾《定風波》云“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有的領下,如上舉無名氏《九張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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