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唐宋五代詞·馮延巳·南鄉子》馮延巳
馮延巳
細雨濕流光①。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②,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③。魂夢任悠揚④。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幸不來門半掩⑤,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翠樓春思圖 陸抑非
注釋 ①流光:流動閃爍的光彩。②鳳樓:泛指宮中的樓閣。南朝宋鮑照《代陳思王京洛篇》:“鳳樓十二重,四戶八綺窗。”③鸞鏡:相傳鸞鳳見到鏡中的影子會鳴舞,故而古人常在鏡臺上飾有鸞鳳的形象。④悠揚:夢境中神情恍惚的樣子。⑤薄幸:薄恩寡情之人。
鑒賞 此詞寫少女懷春之情。觀其全篇,擺脫了花間詞人單純對女性容貌、服飾的描摹,轉向寫人物紛紜復雜的心事,迷離幽怨。
起句詠草,“細雨濕流光”歷來為人激賞。王國維極贊其妙:“人知和靖《點絳唇》、圣俞《蘇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闋,為詠春草絕調,不知先有正中‘細雨濕流光’五字,皆能攝春草之魂者。”(《人間詞話》)《點絳唇》等三闋詠草佳作或惆悵傷春,或渲染離愁,無一不是詠物與抒情妙合無垠,將春草寫得凄迷柔美,形神兼具。同樣,本詞中“細雨濕流光”這絕佳五字也是意蘊深厚。細雨絲絲,如煙如霧,灑落在碧綠的芳草地上;微風拂過,草葉微動,閃出陣陣白光,好像在流動一般。“芳草年年與恨長”一句,以草喻恨,將少女內心的愁緒寫得具體可感,好像隨著春天的到來,春雨的沾溉,她的愁苦也如春草一樣在滋長。實與李煜《清平樂》中“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異曲同工,真正外體物情,內抒心象。所不同的是,本詞先寫芳草,后寫離愁,如此把首句起興與下文抒情巧妙地連接,不知不覺將讀者帶入詞的意境。
“煙鎖”以下幾句,漸次引出少女的閨情。細雨如煙,籠罩了少女的閨閣,更鎖住了她的心房,無限心事無人可訴。“煙鎖”二字既緊承首句描繪實景,又由景人情,十分恰切。“茫茫”復與“煙鎖”呼應,雨意茫茫,心境茫茫,頓覺天地間蒼茫一片,無限凄涼。“鸞鏡”指朝朝,“鴛衾”指夜夜,早起梳妝,愁眉倦容難掩;夜里擁衾獨臥,伶仃寂寞難耐,朝朝夜夜思之斷腸。至此,一個坐臥不寧,滿心愁緒的懷春少女的形象躍然紙上。
過片寫夢境。日夜思之不得,只能在夢里緩解痛苦。醒來“楊花滿繡床”,是一片迷離景象,與“悠揚”之“魂夢”正相和,與上片“茫茫”二字之意也相通。不實寫夢境,而通過上下、前后互文見義的修辭著力營造意境,耐人尋味。夢是虛幻的,短暫的,夢境的美好更加反襯了現實的殘酷,從寫法上說,正是夢境的設置使全詞的統一主題有了跌宕。回味著夢中的歡會,女子似乎隱隱有笑意;抬頭看看虛掩的門,只有一抹斜陽投射進來,不覺又淚珠瑩瑩:夢既相逢,實卻未至,痛苦繼續,且更痛、更無奈。“負你殘春淚幾行”,回應篇首,在無限相思事中,春光一點點消逝,草長一分,恨增一寸;淚流滿面,究竟是傷春還是傷己?再次玩味“細雨濕流光”一句,又有妙處:春草恰似閨中人,盼歸之意正如草上流光隱現;雨潤濕春草,如一種恨人不歸之怨縈繞心頭;愈恨愈盼歸,猶如雨濕青草卻難掩其流光,反增其亮色。宋人周文璞云“‘細雨濕流光’景意俱微妙”(宋張端義《貴耳集》卷上),正是因為此語不僅描摹春草之態,攝春草之魂,更乃攝思婦魂也。(劉玉潔)
集評 宋·張端義:“埜齋周晉仙文璞曾語余曰:《花間集》只有五字絕佳,‘細雨濕流光’,景意俱微妙。”(《貴耳集》卷上)
鏈接 《南鄉子》詞牌。《南鄉子》本為唐代教坊曲名,后用為詞牌,首見于《花間集》。單調、雙調兩體。單調,二十七字,兩平韻三仄韻;也有增至二十八字、三十字者。清王奕清《飲定詞譜》卷一有謂:“唐人知音律,類能添字,此即宋詞襯字所自出也。”南唐馮延巳始創為雙調,五十六字,上下片各五句四平韻。后人在馮延巳的基礎上,有減為五十四字的,也有增至五十八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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