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無名氏·鷓鴣天》無名氏
無名氏
春 閨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①,千里關山勞夢魂。無一語,對芳尊②。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③,雨打梨花深閉門④。
注釋 ①魚鳥:猶魚雁,代指書信。②芳尊:古代酒器,亦借指美酒。唐李頎《夏宴張兵曹東堂》詩:“云峰峨峨自冰雪,坐對芳樽不知熱。”③甫能:宋時方言,猶今言剛剛能。炙燈,即燃燈。④雨打梨花深閉門:化用唐人成句。宋吳聿《觀林詩話》:“半山(王安石)酷愛唐樂府‘雨打梨花深閉門’之句。”
柳蔭仕女圖 陳少梅
鑒賞 這又是一首關于相思的小詞。對閨情的描寫,是宋代詞人永不厭倦的主題。王國維《人間詞話》中云:“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詞的特美,在閨情詞中,表現得格外明顯。
唐人金昌緒有詩云:“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春怨》)此詞起筆暗用唐人詩意,但著以“和淚聞”三字,悲傷的情緒由此彌漫開來。接以一句“新啼痕間舊啼痕”,更有終日以淚洗面的憂愁襲人。枝上流鶯,婉轉啾鳴,原本是春日美好風光,卻連用三個與眼淚有關的詞,傳遞出內心悲傷。朱淑真以“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減字木蘭花》)寫閨中寂寞,反復強調孤獨感。此詞起筆反復強調“淚”,都是極力渲染無時無刻不為情所困的愁思。柳永的《憶帝京》中曾寫過:“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女子一生的眼淚,原本也只是為了一個人而流。
“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是對悲傷緣由的解釋。原來是丈夫征戍邊塞,音信全無,整個春天都沒有寄信回來。妻子在家魂牽夢繞,不知生死,也無計相尋,所以才會相思流淚。以“魚鳥”指代書信,是由于傳說中鯉魚、鴻雁可以傳遞書信,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云:“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想必此詞中的女子也在日日等待著“長跪讀素書”的時刻早一日來到,然而信函遲遲不來,只能有勞夢魂,親自前往千里之外的關山尋覓丈夫,一慰別后的相思。然而夢中是否就能歡喜如愿呢?也未必。首二句言“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新啼痕”若是醒來時的孤寂,“舊啼痕”便應是夢中流下的淚痕。即使是夢魂千里趕來得以一見,仍然要忍受“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姜夔《踏莎行》)的孤寂凄涼,所以夢里夢外,無不是一片孤苦悲傷。
下闋進一層鋪敘思婦的痛苦。“無一語,對芳尊。”不言不語,獨對酒杯,想要借酒澆愁,然而愁思難斷。“安排腸斷到黃昏”一句,與李清照“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聲聲慢》)中的痛苦煎熬,何其相似! 歇拍以景結情,意思是說好不容易把油燈熬干,從黃昏熬到夜里,然而“雨打梨花深閉門”的寂寞庭院,更為思婦增添了無盡的孤寂和憂愁。李清照《聲聲慢》中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與此詞意境相似,不過“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的直白抒情,在此詞中沒有直接表露,而是隱藏在雨打梨花、院門深閉的寂靜夜晚中,隱藏在守著油燈、醉中逃愁的思婦背影中。
《詩經》中的女子,在黃昏的時候,看見羊牛歸家,不覺想起了遠方的丈夫,“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王風·君子于役》)。此詞中的女子,在睡夢中為流鶯驚醒,醒來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在漫長的等待與無盡的相思中,她在煎熬中又艱難地度過了一日。“雨打梨花”,這個意象非常美,然而正如“枕前淚共簾前雨”(聶勝瓊《鷓鴣天》),這雨水又與首句的淚水相呼應。于是全詞由流鶯而起,以梨花結束,以淚水起筆,以雨水結束。溫婉流暢,相思滲入萬物,淚水雨聲,憂愁無處不在。(賈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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