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行
朝日樂相樂,酣飲不知醉。
悲弦激新聲,長笛吐清氣。
弦歌感人腸,四坐皆歡悅。
寥寥高堂上,涼風入我室。
持滿如不盈,有德者能卒。
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
慊慊下白屋,吐握不可失。
眾賓飽滿歸,主人苦不悉。
比翼翔云漢,羅者安所羈。
沖靜得自然,榮華何足為。
《善哉行》分四言與五言兩種,為樂府古辭,屬《相和歌·瑟調曲》。《文選》李善注: “古《出夏門行》曰: ‘善哉殊復善,弦歌樂我情。’然‘善哉’,嘆美之辭也。”這首五言擬作,即是詩人對自己政治理想的抒發與美贊。據唐人所輯《初學記》,曹丕為太子時,曾于北園及東閣講堂賦詩,并命王粲、劉楨、阮瑀、應玚等同作。黃節《魏文帝詩注》認為這段故實與本詩所敘有相合之處,從而推斷出它創作的大約時間和地點。查子桓立為太子之時王、劉、阮、應諸公均相繼故去,詩中所敘當是建安十六年(211年)鄴下文學集團形成至立太子之前的情事。作為這個文學集團的實際領袖,曹丕與其成員,特別是與建安七子的關系至為密切。《與吳質書》說自己同他們“出則連輿,止則接席,……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此詩便生動描繪了當時宴饗賓客,以詩會友的熱烈情景。
詩一開頭,就把我們帶入觥籌交錯、絲竹齊鳴的快樂世界。這些騷人墨客,唯恐不能及時行樂,太陽剛剛升起便樂開了。他們開懷暢飲,行令賦詩,煞是痛快,竟不知醉意已來到席間。此刻,美箏和琵琶奏起婉轉的新曲,長笛則吹出急切短促的清商樂調,它們是那么感人肺腑,給賓客們帶來了莫大的歡樂。詩人好象以醉醺醺的筆調鋪陳渲染宴會的熱鬧,但他的頭腦卻相當清醒。 “寥寥”二句,非但帶出殿堂的高華和主人的心態,并也繪出詩人與眾多賓客的情緒落差。誠如黃節所注, “涼風”非言風,該句乃“謂悲弦長笛之音,其涼如風也”。然而,同樣的“新聲”、 “清氣”,為何作用于賓客是“皆歡悅”,作用于詩人卻有如涼風?這“涼”的感覺,一方面是詩人內心憂懼的獨白,另一方面許是清新的樂曲有如一劑清涼劑,使詩人的頭腦更加清醒。朱乾《樂府正義》認為“地危勢逼,心多憂懼,不如脫然物外之為善也。”在鄴下文學集團形成至建安二十二年詩人立為太子期間,曹操先為魏公,后進爵為魏王。其時叛亂四起,政局維艱,并曾發生過兩次大的征戰(一次西征馬超,一次西征張魯)。作為五官中郎將的曹丕,很自然會替父分憂。因此,在別開生面的樂曲聲中,他更多的不是陶醉,而是被引發出郁悒深沉的政治責任感。詩人為求得心理的解脫,最好的選擇是向賓客直陳衷曲,從而得到他們的理解與支持。
“持滿”八句,詩人以謙和誠懇的態度,抒發了自己美好的政治追求。其核心是以古代賢者周公為風范,勤謹佐政,廣攬士人,以德立世。先說保守成業也需要尚未成就時的那種勤謹,那種開拓精神,而這一點只有象周公那樣的圣賢才能始終如一,堅持到底。這里從積極方面提出了創業不易、守業更難的問題。接著說作為統治者將為此費盡心思,擔憂甚多。那么如何是好呢? “慊慊”二句一語破的,說就得謙遜地下到平民中間,象周公那樣殷勤待士, (以便得到天下之士的鼎力協助)。這里活用周公因招待來客, “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的典故,生動表現了詩人禮賢下士的精神和某種民主意識。接下二句又回到宴會, “飽滿歸”與“苦不悉”(悉,盡。 )形成鮮明對比,再次強調了情緒落差,同時突出了詩人對賓客愛而不舍的心志。它的妙處還在于提醒眾賓萬不可忘記主人之苦,這使宴會帶有較明顯的實用主義色彩。
詩的最末四句,先以比翼高翔對付羅者的比喻,點明與士人精誠合作的意義;后以老子泊淡寧靜、道法自然的思想,說明自己對榮華富貴的鄙視。詩人思想中確有不少黃老虛空觀念,并仰慕漢文帝的無為而治,但末二句畢竟來得突然,與通篇宴樂的情調實難吻合。詩人在及時行樂與“羅者”之憂的矛盾中, “沖靜”與“自然”伯只是一種進一步求得心理解脫的愿望而已。
統觀全詩,作者有意追求其父《短歌行》(“對酒”)的那種精神和格調,二者也確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曹丕畢竟沒有曹操的胸襟和氣魄,故本詩執著有余,灑脫不足,沉郁有余,悲壯不足,表現出如鐘惺所說的兼有“公子氣”與“文士氣”的特點。
上一篇:詠孤石|原文|翻譯|賞析|鑒賞
下一篇:四愁詩|原文|翻譯|賞析|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