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水龍吟^①·秦觀》

小樓連遠橫空^②，下窺繡轂雕鞍驟^③。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fēng)，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珮丁東別后。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①水龍吟，詞牌名。　?、谶B遠橫空，挨著園林橫空而建?！　、劾C轂雕鞍，此指駿馬。

此詞是秦觀感情含蓄雅籍，委婉曲折風(fēng)格的代表作。上片寫一位婦女一整天的相思之情;下片從男方著筆，寫別后情懷。

上片起首句，寫女子登上挨著園林橫空而起的小樓，看見戀人身騎駿馬奔馳而去?！爸旌煛比?，承首句“小樓”而言，謂此時樓上佳人正身穿春衣，卷起朱簾，出神地凝望著遠去的情郎?！捌婆比?，表面上是寫微雨欲無還有，似逗弄晴天，實際上則綴入女子的思想感情，說它也像當前的天氣一樣陰晴不定。以下四句便寫這位女子一個人在樓上一直等待到紅日西斜的過程以及當時的情緒。輕風(fēng)送來的賣花聲清脆悅耳，充滿著生活的誘惑力，也容易引起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女主人公想去買上一枝插鬢邊;可是縱有鮮花，誰適為容?故此她沒有心思買花，只好讓賣花聲過去，直到它過盡。“過盡”二字用得極妙，從中可以想像得到女主人公諦聽的神態(tài)、想買又不愿買的惋惜之情。最后二句，則是以景結(jié)情。落紅成陣，飛遍鴛甃，景象是美麗的，感情卻是悲傷的?；ㄞo故枝，象征著行人離去，也象征著紅顏憔悴，最易使人傷懷，帶有悠悠不盡的情味。

下片從男方著筆，寫別后情懷?！坝瘾樁|別后”，讀后頗有“環(huán)珮人歸”之感。“悵佳期、參差難又”，是說再見不易。剛剛言別，馬上又擔(dān)心重逢難再，可見人雖遠去，而留戀之情猶縈回腦際。至“名韁利鎖”三句，點出不得不與情人分別的原因。為了功名富貴，不得不拋下情人，詞人思想上是矛盾的、痛苦的，因此發(fā)出了詛咒?！昂吞煲彩荨本浔憩F(xiàn)了人物的思想矛盾，突出了相思之苦。“花下”三句，照應(yīng)首句，回憶別前歡聚之地。此時他雖策馬遠去，途中猶頻頻回首，瞻望女子所住的“花下重門，柳邊深巷”?！安豢啊倍?，更加刻畫出難耐的心情，難言的痛苦。

此詞以景起，以景結(jié)，而其中一以貫之的則是作者執(zhí)著的情愫。對一個淪落風(fēng)塵的薄命女子，作者竟鐘情若此，這決非為征管逐弦而出入青樓的薄幸子弟所能望其項背。

●秦觀字太虛，后改字少游，號淮海居士。他少時聰穎，博覽群書，抱負遠大，縱游湖州、杭州、潤州各地，充分表露出豪宕不羈的個性情懷，是北宋后期著名的文學(xué)家，曾經(jīng)受知于蘇軾，為“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其詩文詞賦均佳，而尤以詞鳴世。作為婉約詞的一代大家，前人評價他“自辟蹊徑，卓然名家”。其詞“清麗婉約，辭情相稱，誦之回腸蕩氣，自是詞中上品?！币哉Z言的淡雅優(yōu)美，意境的柔婉蘊藉為歷來的詞論者所推崇，在北宋詞史上享有“婉約之宗”的隆譽。

●水龍吟，參見第87頁相關(guān)介紹。

●《宋史·文苑傳》記載：秦觀五十二歲貶謫結(jié)束，途至藤州，去光華亭游玩，對游客述說自己在夢中所作的詞句，渴了想飲水，水到時，秦觀卻大笑幾聲，看著水平靜地死去了。

●秦觀幾次考試落第，等終于中了進士人也老了。他寫了很多政論策文，可看出治世安邦的志向。每次落第，秦觀都回鄉(xiāng)閉門讀書，孤館春寒，且還要閉門苦讀，年華如流水，隱隱有逃離塵世的意思，可少游偏是重情，不是對紅顏，而是對他的老師蘇軾。好不容易在國史院作了個校對一類的小官，可被視為蘇軾一黨，累遭貶謫，而他未嘗有過絲毫怨言，難得的做人做得真。蘇軾在秦觀死后，痛自肺腑，將他的“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題在自己的扇子上，悲道：“少游已矣，雖千萬人何贖!”

唐、五代和北宋的詞苑中，描繪農(nóng)村田園風(fēng)物的詞并不多見。秦觀在詞境的開拓方面，起到比較大的作用，他的田園詞堪與蘇軾的五首《浣溪沙》相提并論。

行香子

秦觀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fēng)、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h遠圍墻，隱隱茅堂。飏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此詞以樸實、生動、清新、通俗的語言和明快的節(jié)奏、輕松的情致，極富動感地描繪了作者乘興徜徉所見的樸質(zhì)、自然的村野田園風(fēng)光和詞人的情感之間和諧統(tǒng)一。上片以“小園”為中心，寫詞人所見的爛漫春光。開頭兩句，先從整個村莊著筆：層層綠樹，環(huán)繞著村莊;一泓綠水，漲滿了陂塘?！耙袞|風(fēng)、豪興徜徉”兩句，出現(xiàn)游春的主人公?！皷|風(fēng)”點時令，“豪興”說明游興正濃，“徜徉”則顯示詞人只是信步閑游，并沒有固定的目標與路線。這兩句寫出詞人怡然自得的神態(tài)?！靶@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信步徜徉的過程中，詞人的目光忽然被眼前一所色彩繽紛、春意盎然的小園所吸引，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這里有紅艷的桃花，雪白的李花，金黃的菜花。色彩鮮明，香味濃郁，只用清新明快的幾個短語道出，偏寫盡了無限春光。下片移步換形，從眼前的小園轉(zhuǎn)向遠處的茅堂小橋。遠處是一帶逶迤繚繞的圍墻，墻內(nèi)隱現(xiàn)出茅草覆頂?shù)男∥?，小橋流水近旁，飄揚著鄉(xiāng)村小酒店的青旗。這幾句不但動靜相間，風(fēng)光如畫，而且那隱現(xiàn)的茅堂和掩映的青旗又因其本身的富于含蘊而引起游人的遐想，自具一種吸引人的魅力?！芭既怀伺d，步過東岡”，這兩句敘事，插前后的寫景句子中間，使文情稍作頓挫，別具一種蕭散自得的意趣。“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這是步過東邊的小山岡以后展現(xiàn)眼前的另一派春光。和上片結(jié)尾寫不同色彩的花兒不同，這三句寫的是春天最活躍的三種蟲鳥，以集中表現(xiàn)春的生命活力。詞人用“啼”“舞”“忙”三個字準確地概括了三種蟲鳥的特性，與上片結(jié)尾對映，進一步強化了生機無限的春光。在秦觀的作品中，格調(diào)如此輕松、歡快的作品是不多見的。

“東風(fēng)”與“春天”的意象，在古詩詞中，一般表現(xiàn)希望、曠達、歡娛的意思?！缎邢阕印分羞@種感受表達得最是明顯生動，作者借“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寫出春天的無限生機，表達內(nèi)心的喜悅之情?！端堃鳌穭t寫春思。

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

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