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壽星院寒碧軒》宋山水詩鑒賞
蘇軾
清風肅肅搖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圍。
紛紛蒼雪落夏簟,冉冉綠霧濕人衣。
日高山蟬抱葉響,人靜翠羽穿林飛。
道人絕粒對寒碧,為問鶴骨何緣肥?
壽星院在杭州西湖北山葛嶺,為杭州名勝之一,西湖景色可一覽無遺。寒碧軒乃壽星院中建筑之一,是避暑的佳處。蘇軾在北宋熙寧中通判杭州時,第一次去游壽星院竟奇怪地有前生曾到之感。他戲對僧人參寥子說: “某前生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后來暑時,蘇軾常到壽星院,“解衣盤礴”或“坦露竹陰間” (《春渚紀聞》卷六),放達自適。這首詩作于北宋元祐五年(1090)夏季,蘇軾第二次守杭期間。詩中表達了在寒碧軒中避暑的感受,突出了這里自然景物的特點是 “寒碧”。盛暑時,它與外界的炎熱煩溽相比,則宛如仙境一般了。
古代稱有窗的長廊建筑物為軒。詩人是在寒碧軒內觀察和感知周圍景物的。詩以直接描寫環境起筆。涼爽的清風,其聲音的勁烈是由它搖動窗扉而使人感覺到的。修竹在“窗前”,間接地表明它是傍軒種植的,掩映著軒窗。修竹的高大參天使環境愈顯得古老清幽,“一尺圍” 當然是夸張之語。詩的首兩句已勾畫出了寒碧軒的特殊自然環境。此軒既雅稱“寒碧”,實非虛名,這由詩人切身的感受又重新印證了。因而詩的三四兩句便巧妙地從立體感受來表現“寒碧”的自然特色。這里的周圍全是修竹,猶如一片瑯玕翠玉,使一切景物都染上了碧綠的冷色調。所以映落在涼席上的參差竹影好似深青色的雪片;浸潤沾濕衣物的霧氣瀰漫也似帶著淡綠的色彩。“蒼” 與 “綠” 色近于碧,“雪” 與“霧”給人寒冷之感。詩人創造的 “蒼雪” 與 “綠霧”的意象非常新奇,確切地表現了寒碧軒獨特的自然美,而且暗寓了它將給人以清涼舒適。接著,作者進一步補足了這個自然環境中的又一特點——幽靜。王籍“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詩,以“蟬噪”“鳥鳴” 的特定環境的聲響反襯出極其幽靜的境界。蘇軾也采用了這種表現手法,不直接寫寺院的幽靜,而寫蟬鳴高樹、禽鳥嬉戲,它們怡然自樂,無人驚擾。這便間接反映了它們是在一個闃寂幽靜的環境里了。全詩至此,由近景到遠景,由實寫到虛擬,由客觀景物到主觀感受,已充分烘托出寒碧軒的清寒、碧綠和幽謐。詩的入題自然灑脫,景色描寫層次清楚,卻又一氣渾成,加上用拗律拗句,因此清人紀昀以為這六句頗有“杜意”,即謂它深得杜甫律詩的寫法。
詩的結尾兩句從寫景轉到抒情,使詩意的發展出現很大的轉折;特別是句意撲朔迷離,帶有幾分哲理意味,引人思索。古人稱“道人”并不專指道士,也有用來稱僧人的。詩中的“道人” 乃指壽星院的僧人。“絕粒”,又稱辟谷,道家以不火食,不進五谷為一種修煉方法。這位有道的高僧已不食人間煙火了,可以想象他必定枯瘦如柴。當其面對“寒碧”之中身體肥胖、解衣坦露的東坡居士而甚感驚奇: 這骨格清奇似鶴的人,為何又如此肥胖呢?他真有些不能理解。對于“鶴骨何緣肥”,詩人沒有解答,全詩結束了。蘇軾曾說: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豈必皆神仙” (《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 “赤松共游也不惡,誰能忍饑啖仙藥” (《陪歐陽公宴西湖》)。他雖喜愛佳山勝水,卻不愿避世出塵。所以暑時在“寒碧” 中自得其樂,而對絕粒枯瘦的世外上人微有嘲諷之意,因為體胖乃是溺于物欲的標志。看來,東坡先生“解衣盤礴” 的形象是與“寒碧”的環境不甚協調的。這一聯以戲謔語出之,既微諷僧人,又自我揶揄,顯得幽默詼諧,正是蘇詩的一種風格。所以紀昀贊美“后二句是本色” (紀批《蘇文忠公詩集》卷三十二)。從整首詩看,章法既嚴謹細密,而又渾成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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