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憶秦娥^①·楊冠卿》

云垂幕。江天雪似楊花落。楊花落。翠衾不暖，曉寒偏覺。　　起來獨倚西樓角。客懷無耐傷離索^②。傷離索。蠻箋欲寄，塞鴻難托^③。

①憶秦娥，詞牌名。　　②無耐，無法忍受。　　③塞鴻，塞外的鴻雁。

這首詞作于楊冠卿飄泊異鄉之際。描寫了作者在雪天的見聞和感受，抒發了作者客居異鄉、音書難寄的愁苦和無奈之情。

上片著意描寫了雪大天寒、翠衾難眠的情景：云幕低垂。首句僅三個字就已經營造了極其壓抑的氣氛，讓讀者初步感受到作者異鄉獨居的苦悶。江面上、天幕下，到處都是紛紛揚揚、像楊花一樣飄飛的雪片。在這樣壓抑、沉悶的環境里，唯一能陪伴作者、并且充滿作者視線的只有那漫天的大雪。而在作者眼中，這雪花就像那滿世界的楊花，只能讓他更加為自己的處境傷感：楊花滿處飄泊、無處為家，令作者心中陡增思鄉之情;楊花漫天飄飛、更像是作者此時的心緒，煩亂不堪。楊花這一意象置于此處，與李白的“楊花落盡子規啼”妙在一處，二者同樣賦予了楊花以傷感無奈的感情。第三句重復“楊花落”三字，不僅突出了雪花帶給詞人的傷感之情，還能舒緩此作節奏，讓人更加深入地體會到詞人那份客居的無奈。“翠衾不暖，曉寒偏覺”：被子不夠暖和，清早的寒意更重。詞人在此以“翠衾不暖”來烘托天氣的寒冷，以“偏覺”之“偏”來強調自己對寒意的感受，讓讀者在感知雪天之冷以外，更感受到詞人輾轉難眠的孤寂。也正是因為這份孤寂，詞人才會對天氣的細微變化如此敏感。

下片抒發了詞人孤寂難耐、家書難寄的愁情：滿懷心事的詞人無法繼續入睡，只得起身到西樓的一角獨自倚欄遙望。客居他鄉，他無法忍受這離別親人、遠離家鄉的孤寂。“傷離索”三字重復，不僅再次強化了詞人的傷離情懷，更是通過句子的重復讓這份愁情彌漫開來，令我們仿佛看到了詞人輾轉難眠、坐立不安的身影，更聽到了他那陣陣無奈的嘆息聲。最后兩句：“蠻箋欲寄，塞鴻難托”，使詞人的感情更加的明朗。剛想要寄出用蠻夷紙張寫成的書信，卻想到那塞外的鴻雁應當也不認識通向我故鄉的舊路。由此可見詞人此時是身處塞外，遠離故國。通過塞外的鴻雁不識故國的舊途這一細節，抒發了自己傷離懷遠、音書難寄的愁情，更是以此來諷刺茍安的南宋王朝，抒發自己的“黍離”之悲。

詞人在本詞中運用了比喻、烘托、重復的表現手法。通過云層、江面、雪花、翠衾、曉寒這些意象，烘托出雪天之冷和作者的孤寂、傷感之情;將雪花比作楊花，巧妙展現了雪片之形、下雪之狀，更是烘托了作者的煩亂心緒;西樓這一意象向來帶有傷感色彩，而蠻箋、塞鴻這兩個意象更是使作者感情明朗化，深化了詞作的主題。

●憶秦娥，參見第233頁相關介紹。

●“楊花”意象：楊花，其實不是花，而是楊樹的種子，有白色的絨毛覆蓋，春風吹拂時，楊花隨風飄舞，如花絮飛揚。古人詩中寫到楊花，大多是感嘆人生飄零，表達悵惘和愁緒。如司空圖《暮春對柳》：“縈愁惹恨奈楊花，閉戶垂簾亦滿家。”愁和恨，就像漫天飛舞的楊花一樣，哪怕關門鎖戶，它們還會飄飛進來，無法躲避。以楊花比喻人生的漂泊無定，以宋人石矛的一首七絕寫得最有趣：“來時萬縷弄輕黃，去日飛球滿路旁。我比楊花更飄蕩，楊花只是一春忙。”楊花只是在春風里飄蕩，而游子卻終生在天地間漂泊。蘇軾的《水龍吟·和章質夫楊花韻》中：“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雨后，天空中不見了楊花，它們落在水里，隨波浮動，在相思女子的眼里，它們不是落花，不是浮萍，而是離別人傷心的眼淚。

以楊花喻雪花，更好地抒發了孤寂傷感之情。而楊花這一意象在大多數詩詞中都被賦予了相似的情感。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李白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這是李白為好友王昌齡貶官而作的抒發感憤、寄以慰藉的好詩。王昌齡一生遭遇坎坷，他的性格與李白的傲岸不羈有著相似之處。李白聽到王昌齡被貶的消息，便題詩抒懷，遙寄給遠方的友人。

一、二兩句，側重于寫景和敘事。楊花漫天飛舞，飄泊無定;子規一聲聲“不如歸去”，鳴聲凄厲。景物的描寫，渲染并烘托了暮春的特定節令和環境，也融合著飄零之感和離別之痛。“過五溪”，點明王昌齡跋涉窮山惡水，到達龍標。這里山深水急，自然條件非常惡劣。此句雖是簡單的敘事，但王昌齡跋涉之苦，以及李白深切關懷王昌齡安危之情，已力透紙背。

三、四兩句則轉為抒情。第三句以擬人化的手法寫月，賦予月亮以人的特性。李白內心悲愁，無可排遣，無人理解，只好把滿腔悲愁托付給普照寰宇的明月，帶給遠隔數千里的天涯淪落人。結句將風也擬人化了，愿隨迅疾的長風直到夜郎西。此句“到夜郎西”和第二句“過五溪”遙相呼應，語意有異，其實相同，都是指王昌齡的貶謫地龍標。至此，我們看到詩人李白寄給王昌齡不僅僅是一首短詩，而是一片真摯的友情，一顆赤誠的心。

李詩在此同樣運用了楊花這一意象，表達了飄零之感和離別之痛。除此之外，李白還將楊花、子規、明月、風這幾個意象巧妙組合，更加充分地展現了自己對友人的關切和那份真摯的友情。意象選用上比楊詞更加嫻熟、巧妙。

江天雪似楊花落。楊花落。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